妈妈的梦想

1

三年前，我和妹妹已各自成家，炎炎夏日，漫长暑假，我提议让爸爸妈妈出去旅行。妈妈说：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怕出去了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我摩拳擦掌：“我帮你们规划行程，订好机票酒店，保证轻松舒适，你们只管去玩就好了。”妈妈依然提不起精神：“你们又不去，跟你爸两个人一起多没意思，再说了，我这脚有伤老病，走不了几步就会疼，还是不去了。”唉，只好作罢。

同年底除夕夜，公公趁着酒兴对婆婆说：“等孩子们有空了带着你出去走走，北京呀上海呀，去大城市看看，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辛苦一辈子了，也要学着享受一下生活。”婆婆波澜不惊一脸平静，“我呀，哪儿都不想去，还是待在家里最舒服。”事实上，婆婆勤俭持家一辈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她操心，旅行，也不在她的字典里。

十月，儿时闺蜜从异乡归来探亲，忍不住向我抱怨：“你说我要怎样拯救我的爸妈呀？”她希望已无负担的父母能为自己而活，过得轻松快乐，安享晚年，可他们偏偏省吃俭用，别说旅行，连给他们买的吃的喝的用的都舍不得，不惜放坏，也要执意留给她弟弟……

每次聚会，闺蜜们总免不了埋怨父母一番，觉得她们活得太委屈，让我们看着都觉得累，明明可以过高质量的生活，偏偏打不开格局，作为儿女的我们对她们的自我牺牲非但不领情，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

2

我曾问妈妈：“你的梦想是什么？”

妈妈说：“我胸无大志，只希望一家人和乐幸福，希望你们两姊妹过得好。”

这算什么梦想呢？想起小学时候跟在妈妈身边，妈妈教学成绩突出，年年评为优秀教师；晋升高级职称的时候是全县最年轻的高级教师；学校要委以重任，她再三推脱；县局要她参加校长培训，她也婉言谢绝；勉强当了两年中心校教导主任，最终还是辞去“官职”，一辈子只甘于做个兢兢业业的语文老师。

我常为她抱憾：“妈，你就是没有野心，人家都盼着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你却白白放弃那么多的机会，不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那时候你和你妹妹都在我身边，你爸离得那么远，我要是一心都扑在工作上，谁来管你们姊妹两？再说了，我这人嘴笨舌笨没啥心机，只会过简简单单的生活。人这一辈子，名呀利呀啥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

妈妈的话，像是至理名言；妈妈的梦想，是对生活最朴素的愿望。

3

孩子们都睡了，坐在阳台上，难得这样片刻的清闲，月色朦胧，星光璀璨，晚风轻拂，送来某人温存的声音：你的梦想是什么？

略一沉吟，缓缓道：“读很多很多的书，写很美很美的字，到世界各地旅行，拍很漂亮的照片，听温情浪漫的歌，随心所欲地作画画，做个好老师，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有三两知己，过简单、平静、幸福的生活。”

“这么简单？如果我们有钱了呢？”

“有钱了，我就要去上学，还是要读很多很多书，学戏剧，学弹琴，学画画，学摄影，学跳舞，把曾经想学却没有机会学的全都要学会，还要去世界各地走一走看一看，然后到最偏远的山村去支教，去非洲救助难民，如果有足够多的钱，就成立一个慈善与和平的基金会……”

他笑着打断我：“当妈的人了，还像个小姑娘，满满的少女心啊！”

谁说当妈就不能有自己的梦想了？

其实，小姑娘的时候，见识短浅、目光狭隘，还不敢有这么多的梦想，12岁时只想着这一生能走遍中国就心满意足了，不曾想，世界日新月异飞速变化，这个梦想只用了二十年就差不多实现了，反倒越走越觉得脚下的路更远，迟迟不肯放弃教师的职业，也是因为能和纯真透澈的孩子们一起成长，有足够的假期放飞梦想。

有了孩子，太多的牵绊，束缚着我飞翔的翅膀，梦想都快发霉了，我竟也愿意停下来 ，看着孩子的笑脸，做着琐屑的家务，在烟火里飞旋起舞，早已明白：人生就是是戴着镣铐的舞蹈，只愿，生活如歌，你我，都是舞者！

4

生活并非始终如诗，更多时候是细水长流，甚至一地鸡毛。

从怀孕到宝宝一岁多，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失落无助的两年：孕早期吐到想死，孕中期见红保胎，孕晚期夜不能寐，生产后伤口撕裂，开奶喂奶剧痛难耐仍坚持母乳，无时无刻不为宝宝的吃喝拉撒成长教育操心，稍有差池就草木皆兵……这些都不算什么，最痛苦的是：产前内分泌失调和产后抑郁带来情绪和心理严重失衡，精神压力导致斑秃，几度产生轻生的念头……现在回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天知道自己是怎样煎熬过来的，被一个小生命束缚，淹没在无尽的琐事和情绪黑洞里，完全失去了自己，我绝望地感到，人生的梦想将化为泡影，自己也要沦为千千万万个怨妇型的中国妈妈之一了。

突然某一天，仿佛阿丁神灯显灵，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如果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必须努力找回自己！从那一刻起，取消关注所有关于婚姻育儿情感类公众号，加入瑜伽、读书、写作训练营，学习时间、精力、情绪管理法，一点一点地成长、进步，终于走出漩涡，做回从前那个自信、有梦、有爱的女子，更重要的是，学会了把那些看来不切实际的梦想付诸于实际行动，不管未来能不能实现，无怨、亦无悔。在这些梦想清单里，又加了一项：要做一个成长型的母亲。

一个好的母亲，不仅仅是给予孩子生活上的关爱和语言上的教导，更重要的是成为孩子的榜样，给她潜移默化的影响。

我希望孩子看到自己的妈妈每天都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希望孩子眼里的妈妈是温和慈爱、知书达理，积极向上的。

说到此处，我似乎无法再批判妈妈的格局太小，想必她也曾经历过甚至比我更黑暗的角色转换时期，至少，她们这一代母亲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为家庭子女的奉献精神，她们的任劳任怨、谦卑温和，是值得敬仰和歌颂的！

只是，随着社会和人类意识的进步，如今的女性，在追求个人自由和幸福的时候，更需要自身的独立和成长。

5

妈妈是典型的传统妇女，思想却不保守。

自从帮我带宝宝，我把学到的最新的育儿理念教给她，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的妈妈毫无置疑全盘接受并身体力行，还跟我探讨蒙氏早教的利弊。为了让宝宝少看电视多在户外活动，最不爱出门的妈妈不辞辛劳，每天和爸爸带着宝宝到处找新鲜好玩的地方，一年下来，县城周边没有她不知道的好去处。

又一个期待已久的暑假来临，问妈妈：“我想带宝宝和外婆去海边度假，您去吗？”

“好啊，一大家人一起去才有意思，可是我没出过远门，吃住行都得让你操心了。”

“那当然，你只管开开心心地玩就好了。”

国内的海滨城市，威海算是最适合带老人孩子暑期度假的，僻静、凉爽、美景美食甲天下，下载了途家，预定了威海边超大的海景套房，妈妈心脏不好不能坐飞机，只等抢火车卧铺票了。

妈妈担心我为出行费用发愁，说：“你规划行程，所有费用我和你爸出，你只需要带点零花钱，看到喜欢的东西自己买就行了。”此刻的妈妈，像个豪气的阔老太，倒是爸爸担心宝宝太小出门会不适应，一再打退堂鼓。

妈妈说：“我们一大家人还照顾不了一个小孩？让孩子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也好啊。”

爸爸揶揄道：“奇怪了！某个人曾经不是最怕出门，就喜欢待在家里的吗？”

呵呵，是妈妈也和我一样变成成长型的母亲了吗？我更相信，妈妈的梦想还是那个最朴素的愿望，她只是为了成全女儿的梦想，愿意和我和宝宝一起成长！

6

忆起母亲节来临之际，给孩子们布置了一篇作文，题为“妈妈的梦想”。几乎所有孩子的作文里都写道：“妈妈说：‘我的梦想，就是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成长。’”

一位女孩的作文里写着：妈妈也曾是爱做梦的美丽少女，但是自从有了我，就把所有的心血全部凝聚在我身上，此恩此情，我无以为报！

读到此处，泪眼朦胧，想起台湾作家张晓风著名的散文《妈妈的羽衣》里一段话：

其实世上哪一个母亲不曾是穿着羽衣的仙女呢?像故事中的小织女，她们都曾住在星河之畔，织虹纺霓，藏云捉月，几曾烦心挂虑?她们是天神最偏怜的小女儿，她们终日临水自照，惊讶于自己美丽的羽衣和美丽的肌肤，她们久久凝注着自己的青春，被那份光华弄得痴然如醉。
而有一天，她的羽衣不见了，她把洁白的羽衣拍了又拍，无声无息的关上箱子，藏好钥匙。是她自己锁住那身昔日的羽衣的。她不能飞了，因为她已不忍飞去。--她已经决定做一个母亲。

感动之余，我想告诉所有年轻的妈妈：做了母亲，依然可以穿上华美的羽衣，带着孩子一起飞翔，谁说当了妈妈就不能做仙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