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揭开盖子之后,原本黑色的剪影瞬间收敛到了一个确定的实体之上。我唯恐它立即飞走,赶紧照着大致的样子拍了两张照片才开始仔细观察:青凤蝶似乎并不是我所想象地那样完美无缺,它的翅膀以一种奇特的角度皱缩着。
我有些担心地把蝴蝶从手中放下,它立即在阳台上四处游走起来。不甚喧嚣的风儿越过吉贝的树梢,在阳光下五彩波澜的鳞翅上弄起一圈圈波澜,青凤蝶成体短暂而悲情的一生,开始了。
第一日
蝴蝶羽化时,首先要把皱缩的翅膀伸出,再集齐全身的洪荒之力,将体液从腹部压到翅脉当中去,原本皱缩的翅脉在超大液压的作用下,就此逐渐伸展扩大并变得坚硬有力。这只青凤蝶不知道左边的翅脉何处收了损伤,只有一半被液压撑开了,另一半还是耷拉着的。翅脉是极细微精密的结构,我叹了口气,看来它注定只能在地上度过余生了。
但新生的青凤蝶并不知道我这一番复杂的心理活动,它在一开始也未觉察到自己的险恶处境,新生的喜悦足以压倒一切对未来的犹豫彷徨。第一次飞行,同时也是注定失败的一次飞行,开始了,结束了。
自由飞翔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便往育种箱里面丢了支架和装了糖水的平底容器,盖上盖子,打算先让它休养身体。
第二日
思来想去,我决定做个蝴蝶饲养员。我养过太多东西了,我曾经看着蝌蚪和热带鱼争抢鱼食,龟龟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做着“手撕生菜”,甚至小青蛙也能乖乖地吃下我捉到的蚊子替我报那血海深仇。我觉得养蝴蝶和养其他动植物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若有一只蝴蝶整日伏在你的手上吃东西,那实在是一件非常cool的事情了。
但养蝴蝶终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主要原因就在于一个“吃”上。和幼虫用来吃叶子的咀嚼式口器不同,成虫的口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成为了一根长长的虹吸管。屈原说:“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这话用来形容成体蝴蝶整日拈花惹草的腐朽生活是再合适不过了。但简单地把虹吸式口器的使用过程类比为我们大夏天鼓着腮帮子用塑料管痛吸肥宅快乐水并不合适,因为虹吸式口器太细了,以至于使得微观尺度上的毛细作用能够派上用场,所以蝴蝶并不需要像我们一样通过吸气来制造负压,只要把虹吸管的末端浸入花蜜或水中,就可以静静等待着美食送上门。
查阅资料可以知道,青凤蝶成虫喜食马缨丹属、醉鱼草属及七叶树属植物的花蜜。我便拿了些马缨丹的花回去,唯恐它看不见那些小花,一路上又顺手采撷了些“显眼”的花儿。
面对一桌大餐,它似乎变得兴奋起来,时而走到夹竹桃花瓣上面去,时而站到马缨丹上面去。但是也仅仅是站着而已,并没有做出任何尝试进食的举动。我发觉它似乎并没有把那些花儿当成是食物,而是一种类似跳板的东西。我听不懂蝴蝶的语言,但是它急急忙忙地从一朵花爬到另一朵花上面然后竖起翅膀试图飞起来时,那简单的头脑里一个声音分明在嗡嗡作响:换个地方吧,换个地方,说不定就能飞起来了啊。
第三日
今天有昆虫世界的公选课,我便顺便向老师请教,如何才能让蝴蝶进食。
“你这种情况,可以尝试着配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十五的蜂蜜水,用棉花团浸湿之后喂给它。”
谢过老师,我赶紧回去如法炮制,希望它能不要这么固执,多领略几天地面世界的美。
然而它还是不为所动,固执地重复着注定失败的尝试。
你为何如此固执,这世界上会飞的生灵毕竟还是少数,忘却你那对美丽的翅吧,把自己想象成是一只笨重的蜗牛,鳞翅就像蜗牛壳,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负担而已。
然而它听不见我的话,我也只能看着它一天天地虚弱下去,走向那无可避免的宿命。
第四日
今天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蝴蝶身上似乎有着一种“观察者效应”,当它感觉到我在附近时,原本平展的翅会一下子竖立起来,偶尔还会奋力地飞翔几下,似乎在向我展示:“你看,我是蝴蝶,我不是那些低等的爬虫,我有翅膀,我会飞呢。”
它偶尔也会暴躁起来,就像那些原本前途无量却突然身患恶疾的人,心里总是有一股无名之火无处宣泄,得靠折腾世界或者是折磨自己,才能悲哀地意识到自己还是存在于这个客观世界之中的。
我便减少了去看它的次数,再弱小的生命,也是有尊严的啊。
第五日
好几天未进水蜜,蝴蝶显得更加虚弱,它没有力气再折腾自己了,只能时不时把翅膀竖起,快速地扇动几下,恍如在风中。
窗外风雨如晦,窗内针落如雷。
那个时刻,越来越近了。
第六日
蝴蝶停止了呼吸,也停止了痛苦。
我把它放在温暖的台灯下,还是不见一丝动静。
它累了。
我拿起高倍放大镜——或者说是低倍显微镜,开始观察每一处细节。
首先我放大了蝴蝶身上最迷人的翅。平时我们若是捉蝴蝶,手上总会沾上许多闪闪发亮的粉末。所以我原以为它的翅上是像撸串时撒上一抹胡椒粉那样薄薄地覆盖上一层鳞粉,但真实的结构是,鳞粉如同古民居的那类瓦片,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翅上。并且这瓦片并非方方正正,头部有锯齿状边缘,让人分分钟想起鱼尾葵的叶子出戏。
上面那张图里,白色的表面上极有规律地排列着许多“小坑”,而鳞片的基部,也对应地有一个与之相对应的小柄,能够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但这种简单的镶嵌结构终究不牢固,所以鳞片还是很容易脱落的。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起前些年十分“有趣”的一道高考作文题:蝴蝶的翅膀是无色的。事实上,无色指的是鳞片具有结构色,而在现实世界中,有色鳞片也就是具有化学色的鳞片也是存在的。辨认鳞片是结构色还是化学色的一个简便方法就是改变观察角度,或者是直接往翅面上倒水等新的介质,改变光的局部波长,看看颜色有无变化。
从前蝴蝶的形象在我心里都是小仙女级的,结果不小心看了下它的腿,腿毛间明明晃晃地写着“抠脚大汉”四个大字——打扰了,告辞。
蝴蝶身上很有趣的一点就是那对大眼睛,它是由许多六边形的小眼以六方密排的形式紧密排列而成的。
而对于单独的一个小眼,其只能接受与长轴方向平行的光信号的刺激,形成点状的图像,所有点状图形拼接在一起,又形成了完整的图像。此外,小眼对光影的突然变化十分敏感,所以拍蝴蝶之类要慢慢靠近,慢慢把镜头怼上去才好。
最后看的是小小的虹吸管,光一打上去,恍然有一种橡胶的质感。不用的时候,虹吸管都是这样卷起来挂嘴边的,按照资料的说法,“就像钟表发条一样”,我便谷歌了钟表发条的图片,不得不说,确实很像。
第七日
其实这是在第六日发生的。。。但我就想凑足七天你来打我啊。
是到了彻底说再见的时候了。
因了对蝴蝶种种观察,这几天过去,我似乎有了许多新的认知——对生命、对自由、对尊严。
我把凋零的蝴蝶、凋零的花瓣收拢起来,放在楼下阳光正灿烂的一大片苔藓森林上。
当时还写了“蝶恋花”的“墓志铭”放在一旁。但现在想想,它在无法飞翔时,对花儿又几时有一丝情愫,再怎么着,也应该写“蝶恋风”才对啊。
无论如何,现在谁也不能把风儿从它的身边夺走了。
故事之外的故事
在外散步,偶遇青凤蝶一只,仪态翩翩,其美不可方物。绕着马缨丹打转顺便也证明了我当初没喂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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