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车尾灯像极了熬夜过度的眼睛。
恰巧是周五,又赶上下班的高峰期,出城的车辆从大学路堵到了文化路。李正义打着哈欠,拧开半瓶柠檬茶,扬起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这得堵到什么时候啊….”他叹了一口气,不太灵活的手指在储物夹层里摸索着什么。
大概五分钟之后,他从储物箱中拿出手机。尽管很久没用这种滑动解锁的手机,但李正义依旧下意识的滑出一个L的图形,伴随着一声轻响,屏幕亮起,但李正义的手指却停在屏幕上方,眼睛渐渐失去焦距。
壁纸是一张俗气的自拍,背景似乎是一些老旧的教学楼,一位少女倚着香樟,笔画一个V的手势。
一些应用图标当住了少女的脸,李正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怎么拖动图标,最后还是拜托小娜查了查,才回忆起来原来需要长按才行。但当图标变的瑟瑟发抖,他却停了下来。
前方,停滞的车流渐渐开始蠕动,红色的尾灯一个接一个的熄灭,缓缓启动的电机,发出细微的嗡嗡声,若不是小娜贴心的启动了主动降噪,车里的噪音可能会更大。
“阿正,我们出发了,前方的事故已进本处理完毕,预计3小时后到达下个泊点,需要我改变行程么?”
小娜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些许不容抗拒,会让人感到一丝压迫,但那句“阿正”唤的温柔体贴。
但李正义又开始发呆了。
隔了2秒,见没得到回复,小娜自顾自的将李正义的座椅调至水平模式,关上车内的灯光,在玻璃夹层注入蓝色的墨水。李正义闭上眼睛,卷曲着膝盖侧着身子,沉沉睡去。
黑夜中,车流红色的尾灯,在被雾气阻碍后,变成了一个个毛茸茸的光团。
不时会有相同品牌,相同目的地的自动驾驶汽车组合在一起,以求得到更低的能耗,毕竟月球上的廉价能源已经被挥霍的差不多了,从木星小行星带中精炼的氦3要比月球上的贵10块钱,之前那些被称为移动豪宅的房车逐渐稀少,大多数人都换成了仅容一人的迷你汽车,人们都叫它“豌豆”
“也许再来一次,世界政府可能会重新把肮脏的石油从地底下挖出来吧”小娜在程序后台想到。
此刻她降低车速,将车窗染成丝毫不透光的黑色,主动降噪开至最大功率,就连她不熟悉的车辆悬挂都按照网上的参考值,调整到一个让人不会惊醒的数值。
但李正义还是醒了。
不知为何,假寐中的他突然睁开双眼,虽说小娜早已知道他要起身,但并没有调整座椅姿态和休眠模式的车内环境。
李正义用手肘抵着柔软的座椅艰难的支起身子,腰部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小娜见状,连忙调整起座椅,但玻璃依旧是漆黑的墨色。
“小娜,解除休眠模式”刺耳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内反复折射,最终到达李正义自己耳朵里时,他竟打了个冷战,似乎是冰冷的幽灵,在他耳边低语。
延迟了2秒钟,李正义沉声重复道“解除休眠模式!”
墨色的玻璃渐渐褪色,李正义眯起他的眼睛, 向窗外看去。
“这是….”
“呕!!!”
李正义闭上眼睛,靠着车门开始剧烈的呕吐。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李正义还是看到窗外恐怖的情景。
一句畸形的尸体被利器从中央切断,粉红色的脏器点缀在黑色的血泊上,松弛的皮肤垂落在墨绿色的冷却液中,一双无声的眼睛,怔怔的望着漆黑的夜幕。
这是一场罕见的车祸。
圆滚滚的“豌豆”被利器从中间刨开,球形的汽车变成上下两个部分,豌豆因为惯性还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
座椅中探出的针头无声的插入他的脖颈,释放出微量的安定剂,李正义歪着头枕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刺鼻的气息充斥他的脑海,但他却贪婪的享受这恶臭。
因为这也算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真实。
会让他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的李正义对一切交通工具都感到无比的恐惧,无论是父亲的皮卡,还是安静的地铁,都会让他胃里翻江倒海,痛苦不已。
那时候还没有自动驾驶,也没有豌豆这种真正意义上的私人载具,车这个概念还是人驾驭的工具,是家人,朋友甚至陌生人都可以踏足的领域。
还记得李正义20岁时,他的父母送给他一辆红色的两厢别克,就是开着这辆车,他在山城广场遇上了可爱的小娜,也是在这辆车上,他和小娜相拥而眠,透过茶色的天窗,温柔的月色将他们融化。
但不久之后的自动驾驶和经济危机,是李正义噩梦的开始。
由于能源短缺和自动驾驶的普及,燃油的机动车被政府废弃,李正义那辆小别克被强制报废,那天李正义搂着已有身孕的小娜,站在黄昏里,并没觉得多难受,毕竟人生总是不断的告别。
这个道理是李正义在他父母发生车祸那天明白的,毕竟人这种生物,就是因为死亡和遗忘,才将生活过的丰富多彩的。
李正义拿着保险公司的补偿款,独自来到智能电车的4s店,他希望在小娜临盆前拥有一辆新车。
接待他的机器人小姐和善的笑了笑,这个笑容让李正义铭记一生。
当银根吃紧的李正义准备砍价的时候,机器人导购带领他来到一辆红色的电车前,没有一丝犹豫,李正义将它买了下来。
事后才知道,这家汽车公司早就根据他的社交账户和银行存款,精确拿捏住他所有的痛点,以至于在第一眼看到它时,脑子里已经带着小娜和即将出生的女儿,在车流中前行的模样。
同样的车流中,李正义被“小娜”唤醒,迷迷糊糊的他并没有挺清楚小娜在说什么,方才的梦中,他正握着真正的方向盘,驾驭着喷吐黑烟的汽车,去乡下接探亲的妻女。
所以他很厌恶这个虚假的人工智能。
虽然有时他会和小娜聊一些过去的事情,但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人工智能模拟出来梦。
“阿正,还有2小时,我们就要到达泊点了,已经拜托补给站给你准备了一些食物,根据我对你身体检测,发现你似乎要进行排泄了”小娜的声音和梦中一样,但在李正义听起来却无比的刺耳。
座椅下方升起一根金属软管,座椅也变成了马桶的形状,正在解皮带的李正义摸了个空,低下头他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身子。
“呵呵,真是老了”
毕竟梦中那个世界,一切都要亲力亲为。
在“豌豆”里,李正义像是被世界放逐的人,在这个小盒子里住了30年,他没有接入虚拟网,也没有和别人组成车队,或是停在一个鸟语花香的泊点,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降下车窗和小动物们打个招呼。
微薄的退休金只能支撑他四处流浪,靠着高速上的免费补给过活。
下车?
自从自动驾驶和豌豆这种私人载具出现,越来越多的人换上了下车恐惧症。毕竟在车里你躺舒适的座位上来一局紧张的游戏,或是接入虚拟网,和朋友们打一场高尔夫。吃饭睡觉上厕所,变成了一种累赘,但这并没有困扰人们多久,隔了一年,电车厂商们就推出了可以永不下车的载具,初代豌豆。
为了显示它的优越性,厂商的CEO亲自坐了上去,并让人焊死了车门,号称要在车内终老。
就像二十一世纪的网瘾症、低头族难以被现在的人们理解,患上下车恐惧症的人们,疯狂的变卖着家产,毕竟它的出线让房子与土地,这被人类贩卖数千年的资产变得一文不值。
释放了压力的李正义看着枯槁的双手,叹了口气。年轻时,这双手可以为女儿盖一座小木屋,可以帮小娜将调皮的头发挽到耳后,而现在,这双手只能举起一瓶300毫升的柠檬茶。
“阿正….”
温柔的声音将李正义的思绪唤了回来。
奇怪的是,“小娜”并没有了下文,这让李正义困惑不已,30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听小娜发号施令,他起头,望向窗外。
窗外是高耸入云的香樟,他摸出陈旧的智能手机,颤颤巍巍的将遮挡住少女脸颊的图标挪走。
泪水静静的从战栗的眼眶中涌出,如同奔腾的河流,在沟壑纵横的体表流淌,这一刻,他回忆起了好多事情,甚至用久未发生的喉咙,嘶哑的唤着那个名字:
“小..娜”
轰!的一声,随着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他的世界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与寂静。
香樟树旁缓慢驶来了几辆橙黄的工程车,开始向一口深坑中填土,坑内是一辆圆滚滚的豌豆电车。
这些无人工程车沉默的用泥土埋葬它。
恍惚间李正义似乎听到小娜在唤他,打起精神,却听到
“您的余额已不足,已开启新的目的地,现已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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