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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桃乌龙(耽美)

白桃乌龙(耽美)

作者: 8132a9a878b8 | 来源:发表于2019-01-14 10:31 被阅读2次

雨在公交车停在车站时止息了,原本陷进绵软的云团中,此时终于拨云见日的阳光使人们猛地意识到,夏天尚未走远。车上下来一位乘客,是个瘦削颀长的青年,穿着栗色的西服套装,一手甩了甩伞上残余的雨滴,另一只手提着个雅致的公文包,向一间咖啡店走去。

随着他推开木质的店门,铃铛发出微弱而清脆的声响。侍者接过他手中的伞。他理了理有些长度的微卷的发,找到方向,坐到床边的皮质沙发上。对面坐着一个披散着染成红色的头发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桌上放着平板电脑、笔记本和两杯咖啡。

“易老师!好久不见。你的冷萃。你下车时刚刚做好。”

他道谢,和女生同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还好,没有太过于苦涩。

“怎么样,这个地方不错吧?我想着你一定会喜欢。”她说。

他环顾一周,点点头。这是个复古风格的店铺,宽敞而不显空旷。靠窗的位置阳光十分充足,低矮的窗台上摆着许多绿油油的盆栽。他笑了笑,说道:“小孟呢?怎么没在?”

“我把证考下来了,上个月开始就自己来了。”她提起身边的相机包给他看,“那我开始啦!”她从背包里拿出录音笔,摆放到桌面。

“听说你之前闭关了三个月,专门为了写作这本书,是真的吗?”女生熟悉他的风格,知道再怎么谈笑风生、“循循善诱”,都不如直接一点,干脆利落。

他松了松领带,“不。所谓的‘闭关’只是我回了趟老家,在那边待了一段时间……具体写作这本书的时间要更长。”

“回老家?是回去结婚吗?大家都很好奇你什么时候结婚。”

“啊……倒不是我结婚,是去参加别人的婚礼。”他摆出的表情让女生明白,他不想在谈论这个话题。

“那么,这本书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动笔的呢?”

“一年前吧。”

“这次的故事是否基于一些真实发生过的事呢?因为你的写作风格有了一个比计较大的转变,内容也是……”看他沉默思索,女生接着问道,“人们都在问书中两个主人公的关系。是不是可以从某种程度上理解为,这本书是一部隐喻爱情的小说呢?同性爱情?”

他的目光一直在窗外,那个他短暂驻足过的公交车站。那里有两个少年,都淋了雨,身上的校服都湿了。其中一个将书包紧紧抱在身前。他们正一起等车。

他仍看着窗外,说:“怎样理解都可以。这部作品和我之前的其他作品一样,在出版后,便是大家共同的了。至于故事,那些促成这些故事的思绪,都可以说是真实的。”然后从公文包中拿出眼睛盒,带上那副无框眼镜。

女生在笔记本上记了几句,从平板中选出一些文章给他看,“可以再详细一些吗?比如,几个人物的原型和想要表达的思考?我比较喜欢那个有个残疾的妹妹的男孩,别人觉得他比较讨厌,但是我反而有些理解他。”

他笑笑:“是吗?他算是我对之前认识的一个人的猜测和幻想。”

应付完采访,拍了几张照,窗外那两个少年上车离开了,他也站起身来送女生离开,自己倒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此时的阳光是亮橙色。他刚要再次坐下又转过身来——背后有人拍他的肩膀。

“何久哥?”

“明溪!刚才就看到你了。真巧,来做采访?”一身休闲装扮,年长一些的青年向卡座方向指去,“我们坐在那里。”

何久是易明溪曾合作过的出版商,此次公司组织团建,来这座城市游玩。喝完咖啡,女孩们想去逛街拍照,男孩们则被拉去当苦力。何久便让易明溪带自己去湖边走一走。

看到易明溪一直盯着自己,何久问:“怎么了?”

易明溪笑着说:“习惯了你穿西装打领带,这样轻松,着实眼前一亮。”

“哈哈,姑娘们可把我不少夸。看样子我还没堕落成油腻的中年大叔。”

“我可没比你小多少。”

镜湖秋堤,树影婆娑。一阵风掠过,何久的声音传入易明溪耳中,如同被风从什么地方吹过来似的,“她在德国,听说过得很不错……”

“嗯。”易明溪应了一声。何久和他的前妻从大学时便是一对神仙眷侣,但他们在两年前离婚了。他们一直都没有孩子。“你也该往前看。有那么多机会。她可没在等你呀!”

“我明白……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呢?我看你过得不错。”何久努力让刚刚的一小块阴云散去。

“还好。自己一个人也挺不错的。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一些之前没有考虑过的事情。”

“你还是像个老师一样,总能教给别人一些什么。”何久拍拍他的背,“现在我更想看那个,我们没争取到的你的新小说了。”

易明溪听他这么说,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回去的公交车上,易明溪听着推荐歌单里的歌。那个女生发来消息说已经开始写稿子了,另传给他照片的底稿。他开始有些恐慌,不过是在可接受范围内的恐慌。他叹了一口气,低垂着眼,握住车顶的挂环。既然已经写了,都是自己的,还有什么大不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后排座位上并肩坐着那两个公交车站上的少年,就在易明溪身边,低声耳语也在他而耳畔。依旧抱着书包的那个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

他做了噩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教室里上晚课。每个人都筋疲力尽,教室内一片沉寂,连老师讲课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沉闷、沉闷得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他与同桌的另一个少年——那个少年——偷偷在课桌底握着手,虽感觉不到呼吸,心跳倒是清晰地愈发快起来而又渐渐平稳下来的。然后所有人都失明了;或者光消失了;或者仅仅是停电了,一切都陷入了黑暗。然后在梦里——那让他确信是在梦里——他们在黑暗中接吻。那一定有很久、很久,久到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久到他的眼睛开始刺痛。那是灯亮了,已经亮了很久。那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在他们身上,很痛。更痛的是,他们的手,还未来得及松开。

那是高中第二个学期,都是少年心性。一个同学跟他们有了矛盾,在期末考试前偷走了他的政治书。虽说在考前装作偶得还了回来,却足够使他惊慌失措发挥失常了。他明白,足以毁了他一生的把柄落在了别人手里,这才是事情发生的原因。

然后他说:“原也,我们该怎么办啊。”

他看见原也说了什么,还看见另一个人说了另一些什么:“他对你们构不成威胁了,他遭了上天的报应。”而那些回答,比那个梦境,更像梦境。

易明溪回到公寓,拿出在国外做艺术的父亲邮来的阿拉伯水烟。他父亲的生活和家庭也在那里。易明溪并不怎么吸烟,也不喜欢喝酒,但摆弄起这些东西极为熟练。他吸了一口,倒在沙发上。他好像听到了在从前的很长时间里不绝于耳的训斥、责骂,来自一个女人。他看到一个少年躲出家门,靠在门外,只会缩着肩膀,憋着一肚子青春期的怨愤。只到对门走出另一个少年,给他几分钟的拥抱,又带着他敲开家门。

易明溪在母亲与分居的父亲离婚后还是和家里彻底闹翻了。假期原也的母亲为他们报了去埃及的旅游团,让他们释放压力,迎接高中的下半程。

此时,躺在沙发上的易明溪吐出一口烟。定是这异域的迷幻烟雾让他想起了那次旅程,还是他总不自觉回忆,无论如何都忘不掉呢。

那是一段多么惬意而自由的时光啊!在金字塔脚下,虚幻与现实相互交织;在火热的天气与胸怀之中,畏缩与压抑全然融化。漫步于烈日下的神庙,于参天石柱的荫庇下得到片刻的休憩,领悟神灵的文字,友善而轻松地沉默。他们倚靠在亚历山大大帝的伟业上,也懒散地依靠在彼此身上,直到被晒得全身通红仿佛发起烧来,才回到有了现代气息的城市中,干掉一整瓶冰汽水。

坐在似乎空无一人的大巴里,易明溪靠在原也身上,头挨着头,插着同一副耳机听迷雾般的英文歌。原也是打篮球的,英语没那么好,听不懂便问易明溪。易明溪看着窗外火红晚霞下的苏伊士运河和红海,告诉他,这首歌让他想起父亲。Be my rest, be my fantasy. 原也看了一遍歌词,说,他也是。然后易明溪悄悄告诉他,早晨他在花园里看到两个人手拉着手散步。原也想了想,明白了,然后也悄声说,我们也可以,没有人认识我们。

尼罗河上,游曳着白色的小船。船上,有个跟他们年岁相仿的埃及少年跟着父亲和叔叔为游客表演唱歌和手鼓。易明溪和原也跟着一起打着节拍,还借过手鼓玩了一会儿。在撒哈拉沙漠,从高高的沙丘上滑下,躺在地上,任沙粒沾满全身。原也笑着说,一头沙子,现在倒是不嫌脏了。易明溪说,原来我也是可以疯起来的,就这么疯下去吧!乘着热气球升空,将身体探出去,火焰在身后熊熊燃烧,越飞越高,易明溪也只是说,还不够高、不够摇晃。不够放纵。

于是他们放纵起来。明目张胆地住进双人间,把所有禁果都尝了个遍。他们拖着行李箱,打闹着找到房间,拿出门卡,却怎么都打不开房门。原也打不开,易明溪也打不开。偌大的度假村,一幢位置偏僻无人的小楼,电话无人接通。易明溪咬咬牙说,走,去找人。当然,他们还听不懂带着浓重阿拉伯口音的英语,但易明溪总算还是明白,他们需要去位于遥远的总台的服务中心。最大的广场上正在举行晚会,灯光令人目眩,欢呼震耳欲聋。易明溪将自己的箱子塞进原也手里,告诉他在这里等待,然后穿过了沸腾的舞池。金碧辉煌的喧哗的大厅,一个亚裔少年独自交涉。返回时,他却迷路了,可以看到原也的方向却找不到前进的路。最后他不得不从近两米高的花坛上跳下,才绕到原也身后,气喘吁吁地拍了下他的肩,对他晃了晃手中的新门卡。

他们的房间有一个小阳台,正对着最远的那个泳池。深夜的此处倒是宁静而寂寥,只三四盏安适的街灯、一轮无星辰衬饰的圆月。无风。洗漱之后,原也将易明溪带到通向阳台的落地窗边,拉开玫金色的纱帘。那里,是少年们的乐土,是放纵,也是罪孽。

最后一天,他们一起参观博物馆。原也说,这里有好多人啊,世界各地的人。易明溪边拍照边说,是啊,世界这么大,可以我从三岁就只知道跟你在一块儿了。不过还好,我们可以一起逃到世界上随便什么地方。

他们见到了木乃伊。易明溪拉住原也,让他看一位法老,他英年早逝、受人爱戴,躺在玻璃馆内面容安详好似沉睡。少年说,好像沉沉地睡上一觉,如若人人都像这里的人一样看待死亡,死亡不过是小睡一觉。但他的心情不知为什么又低落了下去。

从小睡中醒来的易明溪笑笑。他们不过是两个无知而浮躁的孩子,还会因为靠一己之力换了门卡而兴奋不已。他靠在靠枕上,打开电视随便放了个电影,是是枝裕和的《无人知晓》。易明溪会一点日语,他漫无目的地在草纸上写道:僕等ここに居るのだ(我们在这里)。他不记得,曾经的他也写下过这样的文字。

“你在写什么?”汤信问。

晚来,窗上刚刚结了些许霜,寒意还不足以让他们穿上棉衣。坐在寝室窗边的少年迅速合上摊开在膝上的笔记本,又不着痕迹地挡住写在窗上的文字。不过汤信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他走上前来:“那是一句日语吗?什么意思?”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汤信沉吟了一下,对他说:“很有意思。我喜欢这句话。”然后回头看看整个寝室里的人说:“我,在这里。”

少年想表示一下和善,却发现笑不出来。汤信一直给他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是原也的电话。他走到走廊上才接通,又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走开呢?原也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并叮嘱原也在那边好好训练。

“易明溪!走,一起吃午饭去。”午休铃响,简仪在楼梯上叫住了他。

简仪是易明溪同社团的好友,他们定期出一本杂志。易明溪负责撰文,而作为艺术特长生的简仪负责摄影。他问易明溪稿子写没写完。易明溪告诉他快了,自己正在写。他们聊到了汤信。

“你的感觉没错。”简仪说,“我也不喜欢他。他太市侩,跟高中生玩他那一套。真说不好是心思多还是幼稚。”简仪家境优渥,很有涵养,易明溪很喜欢跟他聊天,一度因此引起原也的嫉妒。

易明溪说:“最近总感觉空落落的。心也很乱。有很多很多疑惑。但每次想要解决它们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想法又变了一个样子。”

“是原也走了你不习惯吧。正好这个时候多写点故事。”简仪拍拍他的肩,“总要习惯嘛。比如我,就要习惯没有女朋友的日子了。”

但是,高三了,不能再写了。易明溪正写的稿子不也是社团换届前的最后一篇么。何况,他的心乱到连书都无法阅读,开学以来只咽下了一本中篇小说,托尔斯泰的《伊万·伊利奇之死》。他困惑了。人的一生也不过如此,花费一点文字,怎样都说完了。任他再如何精雕细琢文字,便能望托翁之流大师的项背了吗?他明白未来的道路,但是难道升学、工作、经历一番之后逝去,这样就可以称为道路吗?他知道注定面临的磨难、反对、分离、遗忘,但难道这些便足以使他明白生命的重量吗?

他在独自一人的课余时光,站在教学楼最顶层的楼梯拐角,从扶手之间的空隙向下望。他现在的生活全然依赖惯性运作,但惯性足以使他穿过着缝隙坠入土地吗?在可以说是因空寂而刻意体会到的忧郁中,他想要试一试,从这狭窄之中向下,头破血流、皮开肉绽地挤下去,然后将自己埋在土地里,跟那些数百万见积累下来的累累白骨同眠。

那时的他还不明白,他只是在面对未知而逃避。他只是想要一个人将他挖出来。

一次,他猛然想起下节课需要的卷子。他找啊找、找啊找,怎么都找不出来。上课铃响了,他焦躁得不行,还神色如常地假装正在听课。接着,他看到米思蔚,那个校女篮队员、对他不喜的原也的朋友,正看着他东翻西找,眼神中有着说不清的鄙夷和厌恶。他迅速调整自己,从头重新再找一遍——它就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冷静下来,他看着黑板,看着白色的阳光,突然听到,不如说感到从远处,传来类似振动的模糊的幻响。他坐在那里,瞥见右边那一列向前两桌的位子,那里,偷了他的书的男孩曾趴在桌上,因心脏病突发而去世。

已经放假原也才回来。他们拿了全国亚军,收获颇丰。

易明溪早早就趴在门上,看着原也背着背包向他这里看了一会儿,脸上洋溢着活力和骄傲。然后隔壁的房门打开,原也的母亲迎儿子进去。易明溪心跳加速,腿因久站而有些发麻。他深呼吸,转过身来背靠着门,看着石英钟的秒针。他的家里没有人,母亲早已找到新欢并搬出去。

门被敲了三下,短促而有力。他打开门,拉进一个人,又关上,和一学期未见的那个在世上最亲密的人相拥。他甚至有点想哭。这个温暖的怀抱不是让他想哭的缘由,确实他哭出来的原因。

“别哭呀!我都回来了。好了,抱歉让你一个人。”

易明溪笑了:“我不是因为这个哭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我现在一点都不难过。”

“明白,这就叫文艺青年的敏感心灵又被触动了。下次你也给个提示,好让我准备好和你一起哭。”

然后原也低下头来,给了易明溪一个吻,如同兄长,早已习以为常地给弟弟温暖和安慰。唇与唇相贴良久。原也说:“我妈晚上让你来吃晚饭。我告诉她今天在你这里睡。”

易明溪开心地笑了:“好!”

他们浪费了下午绝大部分时间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打游戏,当然,更多的是原也给易明溪讲比赛和训练的事。易明溪不擅长运动,但经过熏陶对篮球也很有了解,原也可以给他讲很多专业的事情,而他能够明白。

“电话里都聊了,也没什么可讲的了。都是一群糙汉,没什么下限。不过,”原也笑着说,“教练说,我有可能进国家队,但需要等毕业之后。”

“那太棒了!看样子,我得努力考到北京了。”

“你一定可以。这次期末不是考得很好吗?”

易明溪让原也调整一下坐姿,方便自己躺倒他腿上:“我要累死了。你要是还不回来,我连作业都写不动了。”

“好说!我陪你写。咦,对了,有我的作业吗?”

“有啊,就是你们这些特长生的作业要少一点、简单一点。”易明溪拖着长音说。

原也长舒一口气,俯下身来再次吻住易明溪。这次的吻就有了点色情的意味,让易明溪热得想要脱下衣服。但他还是推开原也说:“到时间了,先去吃晚饭吧。晚上……再说。”

深夜,喘息声平静之后,易明溪问:“你明天有事吗?”

“篮球队里的哥们儿要一起出去玩。你应该不想去吧。”

易明溪摇摇头。他不觉想到了米思蔚,却直到不该现在提及。不是因为原也会因此而对他生气,而是原也会因他的敏感在和朋友的相处中多了许多顾虑。

原也从背后拥住他:“我妈还说让你下学期直接住到我们家,这样吃饭她才放心。我没让她直接说,怕你不好意思接受。怎么样?至少周末的时候过来吧!”

易明溪转过去和他面对面:“嗯。为什么阿姨这么好呢?比我妈还像我妈。”他微微红了眼眶,“你们一家,都太好了。对我太好了。”他和原也都知道,原也的母亲不可能还不知道他们两个的事,她只是太温柔了,只希望孩子们好。原也的父亲也是。他在原也小学二年级时得肝癌去世了。很长一段时间,原也和易明溪都以为他在太空研究一种会发光的树。

原也将头埋到易明溪肩上,易明溪感觉出来他在笑:“父亲会为我骄傲的吧。”

“他一定会的。”

家庭、家人有多么重要呢?易明溪不知道。但他看见了太多人一生都陷在家庭的泥沼,永远都脱不去家人所带来的伤害的阴霾。他一直在幻想,如果他的母亲并非因妒忌绝望而是像原也的母亲一样辛苦持家、温驯纵容,父亲并非从他记事起便抛弃家庭而是像原也的父亲一样给他足够的支撑、引导和期待,至少他会站得更稳一些。

那原也呢?

易明溪躺在大学宿舍里,时常想起最深处的、黑暗而孤寂的童年记忆。他记得,他的父亲曾竭力让他明白一切都与他无关,而母亲却咒骂着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是一直向往父亲的,就算这种向往很卑劣。所以他抛弃了原也,或者自以为还没有完全抛弃原也。

原也陪伴他度过了最艰苦的高三,但他没有与原也一同去北京,而是南下,来到了另一所大学。因为那个最赏识他的教授在这里。当他的文章得到教授的推荐被发表时,易明溪所感到的快乐超过了和原也在一起的任何一个时刻,包括高考结束他们一起去酒吧,然后在酒店享受酣畅淋漓的性爱;还包括那些,他已经记不清的瞬间。经过某些放空思绪实际上是无事可思考的时候,他明白了衡量事物价值的从来不是事物客观的发生,而是被神经伪装成客观的、主观的对事物人为的控制。

你想看见什么,便看见什么。

高中时的他迫切需要成长,觉得日子太过漫长无谓,而今每天忙碌不堪,却急着寻找心灵的宁静了。其实日子被拉长是因为愚蠢,被缩短亦是因为愚蠢。

他开始畏惧圆圈,特别是体育场的环形跑道。从前的话,若无原也相伴,他也是无论如何都跑不下来的。

所有高中时的同学,除了偶尔聊天的简仪,他都几乎不再联系。同学会更是不再光临。原因是古怪的,甚至可能是他臆想出来的。源于汤信在最后说出了那个犯心脏病死去的同学的名字。易明溪愣了一下,听到他接着说:“他是我非常好的朋友。”

在他感到歉意和自我厌恶时,他会想到,原也一定是理解他的。但他理解原也吗?或许他是理解的。他一直看见的,虽然是那个作为引导者的原也的背影,但他能直直望到,那颗赤诚而鲜活的心。

易明溪在一天晚上接到电话,是何久:“明溪?一起出来喝一杯?”

酒吧是个能让人说出心里话的好地方,几乎可以与快下课且没有老师监管的自习课相媲美。

“我不知道孩子可以那么重要。”何久说。

“我不知道爱可以这么不重要。”易明溪说。

何久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又抬起,揉了下自己的脖子:“我有点醉了。你酒量怎么样?”

“不怎么样。还是趁着能走先去个稳妥的地方吧。”易明溪家就在酒吧路对面,他提议带几瓶酒去他家接着喝。

“好啊,我很高兴。终于可以放心的喝了。”何久说。

进了门,何久说:“同样是单身男性,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易明溪笑笑:“因为你是直的,而我是弯的。”

“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你一定是个很早熟的孩子。是因为家庭吗?”

“我不知道。可能有些影响吧。人们其实可以做到完全不受外界影响的。我曾经以为,我和身边的一些人成熟得更早,但不是这样,我们只是比其他人做一些事、经历一些事早了一点儿,实际上我们什么也没有明白,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小屁孩儿罢了。”易明溪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酒,“一个人而已,不管怎样都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坐在沙发另一边的何久说:“别这样想。”

“你知道五月份,我接到原也母亲发来的他马上要结婚的消息时,是什么感受吗?”

“我或许知道。”

“不,那不一样。我只感觉,何必呀,何苦呀。我本以为从前我赢了的一切,都输得一败涂地了。是我出国读研之前提出的分手,是我先在国外交了新的男朋友。但是我最后才明白,他才是那个早就断得一干二净的人。他母亲也是。她之前那么纵容我们,就是因为她知道,我俩早晚会完的。”易明溪掏出纸巾擦了下眼泪,“我那个外国男朋友曾经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说我实际上根本就离不开原也,说我就是软弱,想离开他证明一下自己是个男人。但这样的行为才是更懦弱不堪的。他好好地教育了我一顿,后来还成了我很好的朋友。我甚至鼓足了勇气要再去找原也,说咱们重新开始。呵,现在我只能等时间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在彻底喝断片之前,何久只记得易明溪说:“小说和生活比起来还是太简单了。最难得莫过于写一部生活的小说。一团乱麻呀。”

何久再次醒过来,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阳光径直打在他的眼睛上。他从沙发上爬起来,闭着眼缓一缓,头痛欲裂。边揉边心疼自己褶皱而散发着臭味的衣服。他站起身,推开唯一一扇紧闭的房门,屋内一片黑暗。“易明溪?”

“嗯?”一声似乎闷在被子里的,困倦意味浓重的声音回应道。

何久有些发笑:“怎么还有力气特意爬回来?”

易明溪将脸更深地埋到枕头中:“认枕头。”这个枕头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原也送的,让他自己一个人也不要害怕,有枕头在就是有原也在。“我再睡一会儿,你随意。”

何久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惊喜地发现冰箱里有半块蛋糕。这时似乎是有人送报纸来,敲了两下门。何久向屋里喊了一声,没人应。他便自己出去看看。送来的是一本杂志,封面上写着有对“新生代作家”易明溪的独家采访。他想起自己倒是还没有看过新书呢,便拿起桌山那本明显属于易明溪自己的翻开来看。

在序言中,他读到:“这本书来源于我儿时的几本日记,最开始动笔也是直接在一本空白的老日记本上写的。很久前便有了叙写的想法,但不知应从何写起,思索再三、寻觅再四,却发觉找到的太多。终于翻开那个日记本,略有微尘,开首还有几页被撕去的痕迹——无妨,拂去便好。

“流年似水只顾向前,但洒脱的只是时间,那些心迹与机缘的水滴石穿在我们,却无法轻而易举地随意拂散。而今的我偏安一隅,在这仿若偷来、又仿若惩罚的安宁间,芜杂总算退场,却留下满地余烬。余烬似乎总要启示什么,却不是预言,而是回忆。那些回忆是逝去之物的遗赠,拿来使用总于心不安。索性,当成别人的、虚构的故事写出来吧。

“暂且,听我讲一个故事,一个再不属于我的故事……”

不属于他的故事的结尾是主人公从故乡回来之后,被告知有人来找他。他知道那会是谁,连忙逃离,最后才回到家,面对着未关的灯和空荡荡的房子。

属于他的故事的休止符却是一个梦,梦里再不属于他的那个人在他课桌上放上一杯白桃乌龙奶茶——那是他的最爱。他喝下一口,轻轻咬住奶茶里那过于脆弱的布丁。他从未成功过,总是将其咬破。但这次,他做到了。这带给他简直无与伦比的,极为满足的实感。他喜悦极了。身旁的人问他接下来要怎么办。他笑了,说,要再次找到能要咬住这个布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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