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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学习第182篇《小雅 庭燎》
【原文阅读】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鸾声哕哕。
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旂。
【译文参考】
现在夜色啥时光?夜色还早天未亮。庭中火烛放光芒,诸侯大臣快来到,好像车铃叮当响。
现在夜色啥时光?夜色还早无晨光。庭中火烛明晃晃,诸侯大臣快来到,好像车铃响叮当。
现在夜色啥时光?夜色将尽露晨光。庭中火烛仍明亮,诸侯大臣快来到,看见旌旗在飘扬。
【字词注释】
(1)庭燎:宫廷中照亮的火炬。
(2)其(jī):语尾助词。
(3)央:尽。
(4)君子:指上朝的诸侯大臣等人。
(5)鸾:也作“銮”,铃。古代车马所佩的铃。
(6)将(qiāng)将:铃声。
(7)艾:尽。
(8)晣(zhé)晣:明亮貌。
(9)哕(huì)哕:鸾铃声。
(10)乡(xiàng)晨:近晨,将亮。乡:同"向"。
(11)有煇(huī):犹煇煇,光明貌。一说火光暗淡貌。朱熹《诗集传》:“火气也。天欲明而见其烟光相杂也。”
(12)言:乃,爱。
(13)旂(qí):上面画有交龙、竿顶有铃的旗,为诸侯仪仗。
【诗歌赏析】
此为诸侯早朝天子的诗,是一首格调别致的赞美歌,赞美君王勤于政事。
《诗经》中“君子”一词共出现了一百八十二次,分别指周王、诸侯、大夫、贤者四种人。日本学者金田纯一郎认为,《庭燎》是祭祀祖先的诗作,认为此处“君子”即“祖神”,此诗描述了夜间举行祖先祭祀的情形。本诗中,个人倾向于认同“君子”指周王,诗义是赞美周王勤政。
诗共三章,第一章写夜半之时君主不安于寝,急于视朝,看到外边已有亮光,知已燃起庭燎;又听到鸾声叮当,知诸侯已有入朝者。说明宣王中兴,政治稳定,百官、内侍皆不敢怠于事,诸侯公卿也谨于君臣大礼,严肃畏敬,及早入朝以待朝会;而宣王勤于政事、体贴臣下、重视朝仪的心情,也无形中见于言外。
第二章时间稍后,但黑夜尚未尽,庭燎之光一片通明,銮铃之声不断,诸侯正陆续来到。朱熹说:“哕哕,近而闻其徐行声有节也。”(《诗集传》)与第一章内容基本一样,只是变动了几个形容词,却使人们对黑夜的感觉和君王的勤政更加深了印象。
第三章则是描写了天色将亮之时,庭燎已不显其明亮,君王站在室外眺望旌旗。按《说文》:“煇,光也。”段玉裁注:“析言之,则煇、光有别:朝旦为煇,日中为光。”“有煇”指不太亮的光,可知火炬即将燃尽,故光不如前之明亮。
诗歌采用问答形式,一问一答,层次分明;再用庭燎之光,一层层递进展示君子的风采。此诗中虽未用比兴,也无多形容,但其白描的手法,既捕捉到了最具特点的情景,也细微地反映出诗人的心理活动和当时心情。
昧爽视朝,本为定例,但昏庸之君往往有名无实。宣王勤于朝政,纲纪严肃,上下振作,造成中兴气象,由此诗即可看出。
诗中虽未用比兴,也无多形容,但其白描的手法既捕捉到最具特点的情景,也细微地反映出诗人的心理活动和当时心情。这纯粹、简单的写景,才在反复吟唱中道出了歌者对君王的赞佩与敬爱。
【《庭燎》学习的反思探讨】
烛与灯的艺术歌吟及光与火的原始礼赞
烛光灯影映红了中国诗坛,《诗经》里就有了对烛光意象的古老吟唱。《小雅·庭燎》谓:“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这里描绘的彻夜长明、熊熊燃烧的火炬,配合着王宫大夫玉佩锵锵的有节奏的韵律,构成了一幅意境深远的艺术画面。其实庭燎就是古老的烛光,在《周礼·天官·阍人》就有“设门燎”的记载。
《诗经》对“庭燎之光”的歌唱,具有两方面的意义:一方面它表现着人类对光与火崇拜的原始情感,一方面它又成为艺术上歌咏灯烛的渊源所自。
《周礼·天官·宫正》谓:宫正,“凡邦之事跸,宫中庙中,则执烛”。《秋官》谓:司烜氏,“凡邦之大事,共坟烛、庭燎”。按《周礼》记载,无论是宫中的朝政,还是宗庙的祭祀,都需履行点上高烛燃起火炬的庄严仪式,这里不仅衬托着宗教与政治的威严,也反映着人们对火炬的崇敬与神秘,这种神秘之情传达给诗人就成了对置于案头、悬于室中的灯烛的赞美。
晶莹灯火,摇曳红烛,构成了中国古典诗歌的艺术风韵,也演化出“东风夜放花千树”、“天上银河地下忙”的盛大节日,灯是生命的象征,灯节也就成为生命庆贺的节日。春秋至汉代有许多灯铭烛赋之类的文字,表现古典文人对灯烛的由衷热爱。《全唐诗》里共有1563次写到灯的意象,烛光意象也有986次之多,可以说形成了歌咏灯烛的蔚为壮观的景象。
尽管诗人描绘了丰富的烛光灯火,但我们注意到诗人歌吟的实质是对火的颂扬、光的礼赞,光是灯的灵魂,火是烛的性格。汉语里“灯火”一词常常连用即是明证,因此诗人对灯与火的歌吟使我们联想到古代先民在夜幕之下于山间旷野中燃起篝火祭祀光明的宏大场面,这是人们对光明的崇拜礼赞。
尽管人类走出蛮荒走出远古之后,没有了原始人类礼拜光明的宏大祭祀场面,但原始精神并没消逝,各种文化形式里依然保存着礼赞光与火的伟大精神。
火的崇拜是原始人类光明崇拜的一种重要形式,火的发明是人类文化史上的重大事件,它不仅照亮长夜,驱散寒冷,使人类可以熟食,甚至带来了整个生产工具的革命,应该说人类的文明是火光照亮的。所以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一书中说:“就世界性解放作用而言,摩擦生火还是超过了蒸汽机,因为摩擦生火第一次支配了一种自然力,从而最终把人同动物界分开。”对于原始人类而言,火的发明不啻于再造的太阳,于是人类对光明的崇拜,也表现为对火的礼拜祭赞。
李玄伯教授在《中国古代社会新研》一书中考察了世界性的祭火风俗,认为祀火典礼是中西政治与文化共同的制度,火是立家立邦的基础,代表着生命的延续,种族的繁衍,所以人们常用“香火”、“烟火”表示血缘的传承。照李元伯先生看来,古代的“父”字,用以称呼家长,《说文》谓:“父,家长率教者。”而父字的原始意义是擎火者。
在中国古典诗词里的灯烛意象与原始人类歌颂光明的精神一脉相通,从本质上说,烛与灯就是光与火,是光的升华火的再生。因此,对灯烛的歌吟与原始人类礼赞光明的习俗是紧密相连的。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从庭燎到蜡烛,中国的照明方案
远古时期,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随着生活内容的丰富和生产力水平的提高,人们对日落之后室内便捷照明的需求愈加强烈。因此,中国先民发明和设计出“庭燎”和“庭燎制度”,确保人们在黑暗中也能继续工作或娱乐。
汉语典籍中较早提到庭燎的是《诗经》和《周礼》。如《诗经·小雅·庭燎》篇说:“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这是一首叙述周宣王在位时诸侯来朝的诗歌。诗人巧妙的文字安排,将“夜未央”与“庭燎之光”相互对应,为我们描绘出一幅西周夜晚的政治生活画面。
西周时期,周王室还专设“司烜氏”这一官职,专职负责庭燎的使用和管理。《周礼·秋官》篇记载,司烜氏的工作是“邦之大事,共坟烛庭燎”,即在国家政治生活的重要时刻,点起亮光,将夜间的厅堂照亮。汉代郑玄对此注释说:“坟,火也,树于门外曰火烛,于门内曰庭燎,皆听以照众为明。”
那么,庭燎是什么呢?与我们今天的蜡烛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宋代朱熹在《诗集传》中解释说:“庭燎,大烛也。诸侯将朝,则司烜以物百枚,并而束之,设于门内也。”也就是说,庭燎是夜晚用于室内照明的器物。关于庭燎的材质和样式,朱熹没有说明,单从“以物百枚,并而束之”的表述来看,庭燎应当是条状细长的样子。清末孙诒让先生在《周礼正义》中这样表述:“庭燎所作,依慕容所为,以苇为中心,以布缠之,饴蜜灌之,若今之蜡烛。”由此段记述不难看出,那时的庭燎和火把更为相似。
浙江大学的黄金贵教授也认同孙诒让先生的观点。他在《古代文化词义集类辨考》中指出:“古人称‘庭燎’,是置于门内庭中照明的大烛、大火炬。以布缠绕苇束,灌以饴蜜(蜂蜡)而成。”这种火把是把各种各样的木材柴草以及芦苇麻秸之类捆扎成一束一束,中间灌以油脂,夜晚燃点起来用于照明。火把有大有小,小的拿在手中,叫烛;大的立在地上,叫燎,也叫大烛或者地烛。
关于“庭燎制度”,他进一步指出:“中古以前,君主公侯的庭燎是一项宫室照明的礼制,属于迎宾之礼。君主所设,在宫廷的端门内外,庭燎者,均是灌蜂蜡的大火炬。”《大戴礼记》有“天子百燎,公五十,侯伯子男三十”的说法。
庭燎之外,先秦文献中也提到了“烛”,除了上文提到的《周礼》,《礼记·曲礼》中也有“烛至起,食至起,上客起,烛不见跋”的记载。这个“烛”当然还不是蜡烛,唐代经学家孔颖达注解说:“古者未有蜡烛,唯呼火炬为烛也。”既然是火炬,那么就与我们今天熟悉的蜡烛样子不同。黄金贵教授总结说:“照明用具,‘烛’贯穿始终。最早用火炬,上古至魏晋,‘烛’为火炬统称。”
蜡烛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小变细、便于携带的呢?清末学者俞樾说:“古人之烛或用麻,或用木蓼,或用胡麻,或用脂膏,并无所谓蜡烛。”真正以蜂蜡为“烛”(即我们今天熟悉的蜡烛)可能要到唐代才出现。唐诗中有大量与蜡烛相关的诗句,如韩愈的“日暮汉宫传蜡烛”、王建的“秋夜床前蜡烛微”、李商隐的“蜡炬成灰泪始干”、朱庆馀的“洞房昨夜停红烛”等。《新唐书》中有“烛密如昼”的记载,从唐诗和文献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蜡烛在唐代的使用已经相对频繁。
除此之外,在唐代墓室壁画中也出现了蜡烛,如英国公李震、章怀太子李贤和永泰公主李仙蕙等唐墓的墓道上,都有侍女秉烛而行的壁画。在这些壁画中,蜡烛的形状长且呈圆柱形,略粗,已和现代蜡烛非常相似。纵观文献与画像可知,唐代的蜡烛已用于灯座或烛台,其形制已趋精致多样。
人类社会早已进入电器时代,但照明效果更好、更廉价的电灯并没有取代传统的蜡烛,世界各地尤其是经济发达的地区,人们对蜡烛的需求不降反升。从蜡烛消费的区域看,欧洲是蜡烛消费最大的市场,占全球的30%;美国和中国紧随其后,共占40%。从照明到浪漫,蜡烛在人类社会经久不衰的旅行现象,不得不让我们对这个小小的器物刮目相看。
参考资料:
《从照明到浪漫——蜡烛旅行记》: 刘小方,《百科知识(2022年第3期)》,《百科知识》杂志社,2022年2月
《晚唐钟声:中国文学的原型批评(修订本)》,傅道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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