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帝大

帝政大学研究医院。

数以千计的求医者从遥远的地方赶来，想要见识这个国家最顶级的医生们。旋转门永不停歇，默许了生命的渴望，又拒绝了无恙的请求。站在门口迎接的女护士双手摆在腹侧，对不断涌进来的憔悴迷茫的脸庞亮出温柔的微笑。

“您好，第一次来我院就诊请先在这边办病历卡。”精灵说话的声音似乎舒缓了那些拧在一起的眉头。

握着浅绿色的硬卡片，那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张了张嘴。

这位精灵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疑虑。

等男人说完后，她微微俯下身子，伸出白净的食指，向左侧指指，又向右边点点。等男人缓慢地点了点头后，她直起身子，向后挪动，双手推着轮椅朝左侧的挂号处走过去。

瘸着腿的工人从旋转门进来，身体臃肿的老妇人挤出来，打领带的西装男神色焦虑地对着偌大的一楼张望。更多的精灵出现了，带着温暖的笑容。

“果然是这个国家的首都。”我坐在一楼北角的椅子上，观察着大厅正中心的服务台。就连引导人员都能如此耐心温柔。穿梭而过的医生护士们健步如飞，帝大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忙碌而稳定地运转着。

“姐姐！”奶软奶软的哭腔音钻进我的耳朵，“姐姐！”声音来自我身后。

声音很熟悉，我猛地转过头去。

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姑娘向我跑来，穿着花花的大棉袄，双辫子和她两颊的红晕一起在我的眼眶里一上一下跳跃着。

“小糯？”我盯着她手里抓着的布娃娃。

“姐姐！”小糯似乎就要哭出来了，那双眼睛眼看着就要变成溪流了。

“小糯！”我“噌”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张开双臂，等这个小小的生命扑进我怀里。

“你又跑哪去了？我不是叫你跟紧了吗？”

一只高跟鞋挡在了我和小糯之间。

“妈妈……”看到女人，小姑娘“哇”地哭了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这是在医院！又不是在家，你别这么大声！”

小女孩哭得更大声了，抓着娃娃的手想要抬起来给自己擦眼泪，却被妈妈打了下去，“哭什么哭，自己不听话还能怪别人吗？”女人一把扯起小女孩儿的手，走进了电梯。娃娃掉在地上，奶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我甩了甩脑袋，走进，蹲下，把娃娃翻过来。“这个世界上，大概有很多相同的布娃娃吧。”我拿起被遗落的布偶。

“沈子希！你怎么还在这儿，要进手术室了！”女助理匆匆地走近我。

我迅速站起身，“抱歉，想出来上个厕所。”

“病房里就有啊，干嘛跑到这里来。这儿人这么多，要是找不到你耽误了王主任的手术排表，那可就麻烦了。”她放缓语气，拍了拍我的肩，“昨晚十二点以后就没有进食了，对吧？”

“嗯。”我和她并排朝南角的电梯走去，那里可以通往住院部。经过护士台的时候，我把布娃娃递给某个精灵，“有个小女孩弄丢了她的玩具。”

对方迅速地接过去，冲我点了点头。

“待会儿拿上大便盆，医用护理垫，身上什么都不要穿戴，换上病服，在手术等候室等着叫你名字。”女助理一边翻看着文件，一边认真地嘱咐。

“嗯，谢谢。”我应到。

“沈子希，醒醒，手术结束了。”

黑暗中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还有只手拍着我的面颊。

头痛。

睁不开眼睛，一片黑暗。

“醒醒，醒醒。”

耳朵逐渐被打开，接连不断的咳嗽声、轮子在地上蹭过，护士服与窗帘起了摩擦。

头痛欲裂。

好像有人在我的脑袋里挑起了一根筋，反复拉扯。头皮在撕裂，眉骨划着肉皮。

“沈子希，手术结束了。”

混沌中有个沉稳的男声掀开了黑暗的幕布，像是一束光打进来。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声音的主人。我的手被温暖包围。他松松地握着我的手，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掌，“手术结束了。”

声音很低，很轻，却撬开了我的眼皮。

四周一片模糊，绿色的窗帘，绿色的床单，绿色的被褥。还有白色的他。

“头好痛。”我吃力地挤出三个字，又闭上了眼睛。混沌的世界天旋地转，后背紧贴着床垫，浑身燥热不堪。昏沉中太希望有个人能把我抱紧，紧到让我远离疼痛，紧到能将我的生命主宰。

“麻醉师，快，再备点止痛药。”床边的身躯离开了我，麻醉恢复室里又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