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开始下雪了，小而密，从树下张恨水的眼前飘洒下来，片刻间地面就堆叠起薄薄的如撕碎云朵般的棉绒，远处的枝头与叶盖上也泛起寒冷的白色，昏黄的灯光里，从张恨水的眼睛里看出去，这一派景色哀伤而又孤寂。
他只是伫立片刻，就走出树下，在雪中漫无目的地走动，脚踩在薄薄的雪花层上，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知道为何，此时的他听起来，觉得格外的生动，像是愿意与他互动的精灵所发出的回应，这精灵最好长得与小狗一模样，他心想。
几分钟前，张恨水与舍友争吵起来，起因是很无关紧要的小事。他觉得室友的声音太大，告诉他小一点，舍友平时一向如此，故随口开了一句玩笑。若在平时，只要他在顺着舍友的玩笑说上一句，舍友便会将声音放至完全不扰人的程度。可今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心中像是有一头猛虎在咆哮，完全不能控制自己，恨不得冲过去狠狠地给舍友一巴掌并吼道：“收起你的破游戏，我没心情。”这样的心情以张恨水摔门而去的动作体现了，他很大声地推开桌子，拿起手机并用力的摔门离开，他的背影在自己看来是对舍友严重的惩罚。
可是去哪里呢？张恨水走在雪地里，匆忙之下他的耳机没有拿出来，不然此种景色氛围最适合边听歌边胡思乱想。身份证同样丢在宿舍里，这样也不能出去躲避一晚了。可是该怎么回去呢，想到竟把自己陷到这样尴尬的境地，张恨水不禁后悔了，今天的自己简直莫名其妙，明明笑着说上一句就能够相安无事，室友平时也是很友好的人，现在却自己跑进了死胡同。现在回去是不可能的事，虽然理应是自己道歉，可刚才场景历历在目，无法说服自己应用怎样的姿态去面对室友。
校园里人越来越少了，偶尔有人从眼前过，要不就是匆忙的赶路，要不就是散步的情侣，在这种微冷且下雪易白头的环境里，与心爱之人携手漫步是会让人心跳加速的美好经历。可我该去哪呢？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张恨水心中烦闷。这多像自己刚来校园时候一样，千里之行却是孤单一人，到了校园里仿佛所有人都有认识的玩伴，唯独自己是孤独的。即便有和他一样独自一人在校园奔波的人，可在他看来，在某个地方这些人也会认识玩伴，会互相搂着肩膀开玩笑，只有自己是彻头彻尾的一人行。
张恨水不知不觉来到了图书馆附近，这是栋很老的古楼了，侧面未开窗的墙上长满了爬山虎，由于雪的缘故，黑夜里会翻出暗淡的白光。他莫名地想要伫立一会，这古意且充满着书文香气的建筑让他在此时感到巨大的温暖。
要不就在图书馆待一夜如何？他心中一动。学校里的图书馆是不闭门的，这是本校与外校想比唯一不同的优点。这个天气，里面的空调早就开了，而且会开一整夜，自修室里会像初夏的桃花源一样温暖。或许还会认识一个一样爱看书的朋友，最好是个可爱的姑娘，不需要说话，只要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就好，静静地待在他的视线里就好，这将为他带来安慰。
图书馆很安静，照理说即便自习室里大家都安心学习无人说话，可走廊一样的地方一般都会零星地站着几个人，背书或者电话。而今天走廊里空无一人。张恨水顺着阶梯而上，二楼的自习室里灯火通明，可自己现在并不想去自习室，那里虽然人多，但并不会让人感到不孤单，反而会带来紧迫的感觉。
他一直走，不知不觉竟来到顶楼了。这里是如此的黑暗。顶楼很小，只有一个很老且无人看管的借阅室，里面的书也都是残破不堪或者影响阅读而被淘汰下来的旧书。这里几乎是无人来的，是孤寂的。偶尔的来人也只是带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来看看是否会找到心仪的书本。说来奇怪，明明与五层只有一层之隔，但这里的一切仿佛都被隔断了。从楼梯伸出身子，立马就能听到该有的嘈杂声，但是只要缩回去，一切地声音都是如此遥远又模糊。此时对于张恨水来说，外界之安静与内心之孤寂完美地融合了。
他不敢去面前的借阅室，除了恐惧之外，还有一种奇怪的希望在其中。里面肯定有一个姑娘，她正静静地站在里面的某个角落，双手捧着扑满灰尘的书，轻轻地为故事中某个情节皱眉流泪。他神经质的站在借阅室正门口的不远处，里面像一湖黑色的水，什么也看不见。但在他的眼里，这黑暗的深处却渐渐地发出微弱的光萦绕在那个姑娘身边，如此清晰。这只在想象里，任何行动都会让其灰飞烟灭。
“我糊涂了。”张恨水从遐想里挣脱出来，轻轻地摇摇头。他哪里也不想去了，身上的酸痛感一股脑地涌上来，尤其是小腿仿佛被狠狠地敲打过。他颓然地坐在楼梯口，背对着那个借阅室，眼神麻木地看着通向五楼的楼梯拐角处。
“该想些什么事情呢。”如此地步下，连脑袋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刚才那股心生的烦闷之情又回来了，而且程度更甚。它从心里钻出来，从皮肤里漫漫渗出来，于是张恨水浑身发热，连表情都不知不觉地扭曲了。在这种情况下，他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整个人生来。为何要与那不懂事（此刻的他再不觉得此次争吵有自己一丝的过错了）的人争论呢？为何来这所大学读研呢，当初纠结的另一所学校岂不更好么？话说自己干嘛非要读研呢，当初直接工作才是更正确的选择啊！
他已经完全陷进去了，即便看上去他那么安静，但他本人已成了情绪风暴的中心了，连他的身体也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同学，不好意思，可以让一下吗？我想过去。”在他深陷漩涡的片刻内，一位女孩不知不觉拾级而上，来到他的面前。她礼貌地低头询问，张恨水抬起头看见她修长的颈部与红润的面颊，以及从她身上悠悠而来的淡淡香味。
“不好意思，请过去吧。”他语气中带着丝丝歉意，但隐藏其深处的却是欢喜。
“你要去借阅室么？”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在女孩的目光还未越过他向前时，张恨水企图留住她。
“对啊。怎么了？”女孩显然未料到这个坐在地上的男生会与其搭话，但还是回答了，只是语气里有点惊讶。
“我和你一起去如何？”张恨水未经思考就说出这句话。其果断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一个人不敢，一直在等人。”未等女孩回答，张恨水再次为自己辩解。只是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正当理由，反而像搭讪用得蹩脚借口。若在平时，以他的性格是万万不会说这些话，但今天他迫切地想和人交流，只要对方不那么讨厌就好，为此就算被拒绝他也毫不犹豫。
“好啊。那一起吧。”女孩被此突如其来的邀请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但她没有拒绝张恨水。只是觉得这个仰头看着自己的男生，眼睛里透着一股渴望与善意，他的身体一直在微微发抖，但那似乎并不是因为寒冷。她悄悄地把身体转过来，正对着他与他说话，并露出亲切的微笑肯定地回答他。男生快速地站起来，同样露出微笑，这笑容在她看来，是如此的的窘迫。明明是他主动邀请自己的，可他却好像不知如何是好了，只不停地傻笑着。
女孩噗嗤一下笑了。然后朝着借阅室走去，张恨水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直到那女孩回过头对他报以微笑，他才快步跟上。前方是温暖的黑暗，后方是遥远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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