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盛九年开春,正值乌那的游湖赏红佳期,亦是鉴藏阁开阁的日子。
说起鉴藏阁,那就有意思了。网罗天下至宝之地,也不知从何而来,平日不接三五客,唯求有缘之人。但每逢乌那花开时节,鉴藏阁会开阁一次,迎四面八方来客,同时展出二十件藏宝,予有缘人求购,且不可问来源。
虞汐兮打听清楚要事,遂带上虞北北提早多日前往。二人到达乌那时,离开阁还有几日,于是决定先找客栈住下,游玩几日。
每日天刚明亮,虞汐兮便将北北喊叫起来,随她上街入巷,走马观花。不想她很快厌烦,“小姐,诶不对,公子,这几天咱们不是在市集溜达,就是茶馆听书的,你不乏吗?”这天又溜达一日的她刚进门就瘫坐在椅子上,再不肯起来。
虞汐兮见状,取笑她道:“怎么,这就烦啦,之前不还比我玩得尽兴嘛。”
虞北北见点心上桌,一边忙着左手接右手往嘴里胡塞,一边还不忘回答:“公子,同样的事情做多了,有趣也会变无趣的。”
“那怎么不见你对吃食变无趣呢?”虞汐兮睨了她一眼,接着拿手撑着头,闭目眼神去了。
虞北北语塞,只得乖乖闭嘴。忽而她想起一事,疑问道:“公子,老家主送来许多次书信要小···公子回南城,也来来回回派了不少趟马车来接,为什么公子还不答应回去啊?”
虞汐兮抬了抬眼皮,又再闭上,解释道:“在没找到能跟风之衍交换的条件之前,我们还不能回去。”
“但是···”虞北北看了看四周,凑近她低声道:“若想跟城主交涉二少主回城,岂不只能拿回《千里江山图》?那图已经落入北元王之手,我们如何能得?”
“也不尽然,不然你以为你家公子千里迢迢来此是为的什么?”
虞北北想不明白,好奇地看着她静等解惑。虞汐兮被她直勾勾望着有些无措,索性睁开眼,坐直身子,“这几天我们走街串巷,出楼入舍,你可有听到什么?”
见她摇了摇头,虞汐兮扶额,继续道:“北元王得了《千里江山图》虽说喜悦,却不曾想那是王子以王室信物风吟鞭抵换而来,当即雷霆震怒。”
“可这与我们拿图又有什么关系?”虞北北想也不想又问道。
虞汐兮恨铁不成钢,拿起扇柄就往她的脑袋上一敲,惹得她哎哟一声:“公子,疼。”
“活该!我看你这辈子除了吃的以外什么都不多想。”虞汐兮怪嗔道,“明日鉴藏阁开阁,那风吟鞭也会展出。想必北元王此时已经派人来了乌那,就等着明日取回。我们必须先他们之前拿到。”
虞北北这才晃过神儿来,将手里的吃食一把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那公子,我们明日早些出发吧。”
次日,天刚蒙亮,虞北北便已吃得肚儿饱,坐等自家公子出门。虞汐兮收拾好下楼,见她靠坐在大堂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朝她走去。
两人向店家问了去鉴藏阁的近路,权益之下仍觉需租辆马车前往。于是又到马车商行,却被告知马车已经早一日都租赁出去,二人只好回到路边,寻求好心的雇主能否捎上一程。
然而几个时辰过去,虞北北碰壁而归,“公子,乌那的人怎都这般见钱眼开,不讲道理,外地人怎么了,又没得罪他们,好歹咱们是从大城来的,还比不过他们一个小镇百姓了!”
虞汐兮适时望了她一眼,阻止道:“算了,他们如此也不奇怪。我们再问问就是了。”
于是二人行至另一辆马车前,却未来得及开口,车夫便和善道:“敢问二位公子是否也要去烟雨湖?我家主子见二位犯难,可捎上一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真的吗,老人家,你家主子真是好人。”虞北北一听很是欢喜,兴冲冲拉着虞汐兮就要上车,不料却被制止。
虞汐兮微微俯首,客气拒绝道:“多谢老人家的好意,也请您代我二位感谢你家主子盛意。我们还有其他要紧事,就先告辞了。”
“可是公子,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帮我们,为什么要拒绝?”虞北北不明所以,扯着她硬是不肯走。
车里恰时也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依你刚才之言,显然是了解乌那当地的风情。你确定除了我们,还有人愿意让你们上马车?”
虞汐兮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双眼紧盯车帘,仿佛想透过帘子看清里面这高高在上的语气源自何人,“确定又如何,不确定又如何。总归我们并不求人。”
“很好,请自便。”马车里的人再度开口。
虞汐兮原本拽着虞北北离开,一听这话又折返回来,抬脚上了轿板,“只可惜好是好,但本公子改主意了。虽然我们不求人,却抵不过别人特意献殷勤,总得给他人台阶好下,你说是与不是呀,老人家。”
车夫满脸尴尬,不敢作答。虞汐兮也不为难他,径直掀开车帘就往里钻,却在抬头之时愣了一瞬,随后大方坐进厢内,端笑谢道:“打扰二位雅兴了,多谢。”
车里坐着一男一女,男子紧闭双眸,即使静坐,那一身出尘气质也是掩盖不住。可人长得再好,虞汐兮一想起刚刚他不可一世的语气,只觉是虚有其表。
她转而看向女子,只见女子朝自己微笑致歉,“刚才对公子多有冒犯,我家爷就是这脾气,还望公子海涵。听闻公子也从大城而来,我二人今日刚到,有幸遇上便是缘分,不如乘兴同往。”
虞汐兮打量了二人良久,闻此才稍稍放松警惕,道:“夫人客气了。”
夫妻同游本让人艳羡,郎才女貌更是锦上添花,只不过某位爷的态度让某女相当膈应,于是对某位夫人面露一丝同情。
然而某位夫人却面带玩味,满含热情回望着他,虞汐兮不禁打了个寒颤,尴尬地别开脸。
一路上四人缄默无言,各怀心思。直到外面的车夫叫喊道:“爷,我们到了。”男人才幽幽睁眼,先看看身旁的夫人,接着望向虞汐兮。
“你,可以下车了。”
女子闻言拉住他,嗔怪道:“爷,还有一小段路呢,好人做到底,怎么能这般赶人。”
“夫人不必麻烦,我们也正打算告辞。”虞汐兮出言婉拒,“今日多谢二位,就此别过,后会无期。”随即利落带着虞北北下车。
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了,生怕自己下一秒会忍不住对着某位高傲的爷破口大骂。可回头想想,反正也不会再见,她何必置气,于是朝马车做了个鬼脸,快步离开。
女子掀起窗帘恰好瞧见这一幕,不禁笑道:“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儿。”
“你认识他?莫非他是你要寻之人?”男子问道。
“非也,我只是曾经出游时路遇过她与人鉴画,是个聪明且博识的人。”
“哦?王妃竟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可我看,他未必担得起你这高评。”
两人谈笑间已到达湖边,相继下了车之后,女子立于男子身旁,回望身后细小的人影,嘴角微翘道:“我貌似知道该让谁来做你的侧妃了。”
男子微顿,眼随女子的目光望向某处,“他?”
“是哪家的人?”
“虞家。”
男子缄默,挺步前行,女子也但笑不语。二人很快遇到前来迎接的小厮,跟随他的牵引坐上小船,隐秘前往湖中央的阁楼。
阁中主人早已候在柜台,等人进来才起身走了上去,“王上王妃驾临,不知有何指示?”
“无事,今日我们只为赏玩,你随意便好。”男子回道。
阁主笑应:“好。”遂将二人引入雅间,一并落座。
他原以为男子会先询问几句,哪知男子操弄起了面前的茶具。温杯,舀茶,置茶,冲泡,倒茶,每一步动作,流畅娴熟,尽显高贵之气,直把某人看呆。
“虞先生?”女子叫道,见他不应,又伸手往前招了招,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含笑致意。
此时男子已将茶倒好,他随手端起一杯,先是凑近问了问,再抿一口,“真不错,香味醇厚,回甘清甜。从前只闻阿衍茶煮得好,却从未亲身品尝过,没想到确是如此好手,王妃好福气。”
“虞先生过誉,怎么说也是虞先生的茶好,水好。不过经我家爷之手的,自然无一凡品。”女子浅笑,“现在虞先生可同我们讲讲乌那的近况。”
“其他都好,无非北元多了些许小动作,不碍事。”阁主转手又一杯入喉,“倒是听闻阿衍逃不过那群顽固舌战群儒,折衷决定要选侧妃了?”
男子执壶的手一顿,不语。王妃适时接过话头解围:“虞先生也知我二人辛密,这一由头不过是堵悠悠众口。但今日我却有意外之喜,倒真希望能选贤入府,日后秉承高位。”
“哦,王妃竟有这等奇遇?”阁主表示愿闻其详。
“不久前,我二人临到乌那恰逢你们虞家的一位小公子,独自带着小厮在街头拦马车。我想先生作为东道主,怎么着也得帮自家人行个方便不是?”
阁主讶然,轻笑道:“许是在下事儿忙疏忽了,不知王妃可清楚他叫什么?”却见女子摇摇头,便猜测起来:“想是族中哪位长辈希望晚辈多多出来历练吧。”
女子含笑应声,回首看了某爷一眼,问道:“对了虞先生,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先生。我知晓你有位家妹,但为何不曾见她在南城露面?”
阁主闻言顿了顿,徐徐抬眸看向二位,“劳王妃记得,舍妹因幼时顽皮,家母担心她日后好动如脱兔,受人玩笑,便自小送至外祖家照料教养。说起来我也多年未见她,不知王妃何故问起?”
“莫非阿衍是相中了我家小妹?”
“有何不可吗?”女子反问。
“并无。”阁主无奈笑答,“即使有,若阿衍执意要娶,在下也拦不住。”
许久,阁主忆起往事,话道:“舍妹性子自小刚烈,断不肯伏低做小。此事若替她主意,闹个家族不宁且算轻的。”
“先不论阿衍与王妃之间如何,在下作为兄长,自然希望舍妹从她所想,寻一平凡夫婿齐眉白首,安乐一生。”
“虞先生不愧是位好兄长。”女子语露羡慕之意,“可依我等如此出身,又如何能平凡呢?”
“虞姑娘既得清流大家齐稽齐族老的教导,定然温慧灵巧,再者先城主本遗有言,属意虞姑娘入主王妃之位,倒不如将顺水推舟,禀顺先意。”女子挑眉看他,“况且你又怎知我家爷就不是先生口中的佳婿呢?”
阁主闻言,思忖片刻方问道:“阿衍也这般觉得?”
然而不等某位爷开口,女子又道:“我的意思便是我家爷的意思。虞先生也不必过于担忧,想来家妹乐意入府也说不定。何况有虞司长和您这样的少年英才在先,相信虞姑娘一脉相承,必也担得起这重任。”
“行了,敏枝,此事容后再议。”男子见状,出言阻止道,女子也只好撇撇嘴作罢。
阁主笑了笑,婉言道:“蒙王妃高看,我等皆为凡夫俗子,并无过人之处。”
三人又茶余小会儿,男子便让他自去忙作,无须关照二人。阁主了然,遂告辞离开,乘船出了鉴藏阁。
“其实,你也觉得虞家姑娘是最好的人选吧。”等人走后,女子看向男子道。
男子不语,抬眸轻瞧她一眼,却见她含笑将自己手中茶杯夺过,一饮而尽。“走吧,楼下甚是热闹,咱也去看看。”
女子起身率先走了出去,男子紧随其后,两人并肩下了楼。
大堂里门庭若市,俨然一个小型交易市场。二十件珍宝,皆用白玉打造的罩盅套着,呈四排列放。每个摊位亦有专人看守,供人询问。
虞汐兮追逐着人流进到此处,一眼望去壮观无比。但很快她锁定那套着风吟鞭的玉盅,快步行至摊前驻留。
而众人此时却被一对自楼上走下的俊美男女引去目光,无意流致。唯有虞汐兮,立于盅前废舌与堂倌牵扯:“真的不能谈谈?”
“不好意思公子,本阁规定只寻有缘人,依价购得。那何谓有缘,便是于日落前无人与您相中同一物,则为有缘。公子可等日落之后再来,届时本阁会将名榜贴出,一览即知。”
“但做生意不应是讲究灵活多变么,诸如你们这般,难道从未有买主非议?”虞汐兮见堂倌决然摇头,质疑道:“真的没有?”
“有,也没有。”堂倌答道。
虞汐兮郁闷,“这是何意?”
“他的意思是会到这里的客人早已打听清楚了规则,也明白物之所以能成宝的道理。是因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立下字契,无可再辩。”男子跟随女子走到他们身旁,解说道。
虞汐兮闻声抬头,见是早上路遇的一男一女,微微皱眉退开了些。女子见此,热切上前打了个招呼:“不巧啊公子,又见面了,咱们果真有缘。”
“夫人说的是,一天能碰上两回,属实缘分不浅。”虞汐兮皮笑肉不笑,心道莫不是孽缘吧。
女子好似看穿她的想法,笑意更深。转眼将目光落到她面前的玉盅,瞧出那是风吟鞭,便赞赏道:“公子眼光不错,这鞭子……有些来头。”
虞汐兮心中诧异,面上却是不显,“噢,夫人也知此鞭?”
“了解不多,曾听我家爷提起些许。”女子顿了顿,“刚才见公子在此盘桓许久,看得出很是钟爱这鞭子。要不,我家爷与这阁主是旧识,若公子属意,帮公子牵牵线如何。”
“多谢夫人好意,在下不过随口一问,不多劳烦了。”她可不想和某人扯上关系,更不愿欠他人情。 继而转身对堂倌道:“就依贵阁所规,日落后我再来。”
虞汐兮向二人致辞离去,女子喊来人撤下风吟鞭,更换别物。男子却在一旁默默看着,毫无阻挠之意,阁内堂倌只好如是照做。
傍晚虞汐兮彷徨着再次到来,但甫一进门执事便行至跟前,问询几句后将她引上楼,把风吟鞭的交易契书摆于桌上,让踌躇了半日的她不禁庆幸又疑惑,她猜错了?
她一时想不通,但左右达成了此行的目的,却又在翻看契书过后默然了,于是看向执事,“此次离家匆忙,并未带足银子,能否先用这块紫雪玉佩作抵,下次补足银子以换回?”
“不行,公子,你怎么能拿......”虞北北想要阻止,却被虞汐兮打断道:“无碍,咱们很快就能换回。”
执事脱口要回绝,忽而想起主子的吩咐,随即更换口风。虞汐兮签了书契,立了字据,便拿过风吟鞭与虞北北告辞离开。
另一间雅间里,执事在两人走后将玉佩和契书交给男子。他将玉佩握进手中来回摩挲,吩咐道:“此事不必告知你家主子。若他问起风吟鞭的去向,只说我拿走便是。”
女子闻言,不由得嗤笑:“爷,你这是要中饱私囊啊。”
某爷无视她的嘲弄,留言执事几句,也同女子一并离去。
虞汐兮回到客栈之后不再逗留,两人两马奔驰几日,到幽镇时天色已晚,不想南城的马车又来了。
这次她没拒绝,惹得管家差点喜极而泣。老家主连着几年不知递来多少家信,一封又一封,思念之情尤甚。但最近越发勤了,他多少听到些风声,无奈自己小姐好似不多在意,书信读过便折回放进匣子,仍旧自在悠然,半句不提,也不愿回南城。而今小姐松了口,怎能不使他激动。
恍惚片刻的管家回过神来连声称好,便匆忙而去整顿马车,恨不得即刻就回了南城。虞汐兮和虞北北见状相视一眼,不由而笑。隔日两人简单收拾过行装,三人一车便启程了。
途中虞汐兮撩起帘子看了看窗外,“多年未回南城,心境不禁陌生忐忑起来。”
管家顺着话头道:“想想小姐当初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四岁孩童,如今已将及笄。老家主也是想念小姐得紧,才一直想要您回去。”
虞汐兮但笑不语,转而问道:“周叔,不如你同我讲讲当今的城主,南城王风之衍,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老奴也不清楚,只听坊间传闻南城王清冷飘逸,气质出尘,宛若谪仙。”
“呃,我不是想问这个。”虞汐兮抚头,“我是问他这个人秉性如何?”
管家笑了笑,“城主胸有沟壑,腹有乾坤,心怀千秋志向,位临九年便已让南城矗立四邦之首,可堪称一代明主。”
“有这般好?”虞汐兮甚是怀疑,“那因何二哥会被贬斥,落个无诏不得回城的下场?”
“老奴曾听老家主言,南城王善丹青,极爱古玩,尤其这幅《千里江山图》,乃是先城主在其年少时所赠,亦是厚望所托,格外得城主重视和珍爱。可二少主看管不力,大少主又查处不时,以致流落城外,才作此大惩。”
“可我印象中,二哥自小聪慧过人,严谨自持,缘何会让人悄无声息从南城院将《千里江山图》盗走,再不济还有大哥,何以抓不住一个小小盗贼了,想来里头蹊跷颇多。”
管家也不知个中原因,遂无回应。只听虞汐兮再问:“那我虞家不说功劳多少,苦劳有甚,难道祖父,阿爹,娘亲都不去替二哥求求情么?”
管家答道:“并非没有,而是二少主阻止了,甚至亲自上府承了城主令出城,立言拿不回《千里江山图》便不归。”
“原是如此。”虞汐兮攀着窗栏陷入沉思。
阿爹已然卸甲,同娘亲远游,不问家事,二哥被斥出城,这无非断了祖父让虞氏一族走上世家之首的念想。可诚然还有已经恢复卫城司司长身份的大哥,因何祖父近一年的书信不似以往笔话家中诸事,反而频频提起二哥一事,多次让她回城?
疑惑悬在心上几天,沿途与周叔的闲话才让她理出些头绪。之前寄在外祖家,她时常上街市流转帮人鉴宝,入瓦舍听书替人辨画,偶尔能听得一些饭后茶余。
诸如这城主立娶主母,二人行街踏湖,感情有多深厚,又如那主母不善内务,当起甩手掌柜,城主还惜之宠之,各族大家多有不满,极力劝谏其休妻新立,首当其冲的便有祖父。再者就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千里江山图》失窃一事。
虞汐兮多少猜出祖父的用意,但还未回过神,马车已经赶至城门。此时门口围聚着一群百姓,堵住她们的去路,吵吵囔囔不知在讨论什么。
“小姐,那边好生热闹,反正现在马车也过不去,不如咱们下车走动看看?”虞北北突然一改低迷,好奇地扒着窗户,那目光仿佛在望她热衷的小食一般。
虞汐兮见此不免好笑,于是应承了她,留下周叔看守。两人走近人群,七嘴八舌听得模糊不清。而虞北北越发来劲,极力扒开人群往最前方挤,迎面所见墙上贴着一告示。
她指着告示逐字念了起来,“主上受天恩,承尊荣,诸道昌平。其夫人德淑兼备,蒙天道之眷,却是襟怀洒落,性情逸致,主上不愿拘之。然各大家素赖道统,祖制不可或违,遂以立年诏知各大族,广选侧室,以佐主母,定民安邦...”却未发现自家小姐那两抹俏眉蹙得极深。
果然不出她所想。
虞汐兮一把抓住虞北北,使劲将她带离人群,边走边道:“趁现在未进城,咱们赶紧离开,晚了可真走不了了。”
虞北北不明所以,“为...”什么还没问出口,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住她们:“汐兮,北北。”
虞汐兮长吁一口气,垮着脸对虞北北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接着转身冲向自己走来的男子甜美一笑,“大哥久安。”
“见过大少主。”虞北北一并见礼道。
男子点了点头,走近虞汐兮轻声笑道:“我们汐兮果真长大不少,终于想起要回家了。”
“大哥说的哪里话,明明是娘亲她嫌我太过顽皮,将我送到外祖父家的,怎么就成了我不想回家呢?”虞汐兮故作不满。
“是是是,大哥说错了。”虞汐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看到我们汐兮平安归来,大哥也很开心。回家吧,祖父和长辈们已经恭候你多时了。”
虞汐兮假笑两声应好,挪身跟在虞汐曜身后,走向虞家驾来迎接的马车。见是周叔伫立在前,她什么都明白了。
有卫城司司长开路,百姓自然行退两旁,一队人马顺利进了城。虞汐兮听着街边的议论声,深觉这排场是否大了些,恐怕明天南城大街小巷的谈资该是她了。
虞家的议事堂里,各位族老早已到齐,正与老家主客套寒暄。虞汐兮快速梳洗一番,换上新裙衫,手执摇扇放于胸前,小嘴抿笑,轻踩莲步一路走到议事堂前,那姿态仿佛九天神女,优雅婀娜。
路过的家仆皆忘了手中事务,驻足观赏。虞北北见状忍不住暗中吐槽:小姐也太会装了。要是这些人见到小姐在幽镇那般作态,一定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站在堂前等待的大哥也黯然失笑,这些年他派过不少人暗中去照看她,深知某女的本性。如今得见她这面,甚是风趣。
虞汐曜见她好似忘了更重要的事,忍不住提醒一声,“汐兮。”
虞汐兮闻言略微加快了脚步。等她走近,虞汐曜凑前低声说道:“别装了,小心玩过头,名不副其实就麻烦了。
某女不以为然,依旧浅笑吟吟:“大哥多年不见汐兮,或觉我仍如年少般顽皮泼烈,但外祖父时常训导,汐兮作为族中唯一的嫡亲女儿,是家风门楣的象征,应当淑慧自省,我不敢不尊,亦不敢如儿时疯闹,令家族蒙辱。”
虞汐曜显然不信,遂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她身后的虞北北。虞北北只得尴尬地笑笑,默想她总不能拆自家小姐的台吧。但他也不揪着,只让虞汐兮快些进去。
等虞汐兮跨进堂内,此前的场景又一次上演,与之不同的是,族老们投来的目光更多是赞赏,欣慰之意。她上前逐一给各位长辈行礼,体态轻盈,从容有度,让在座长辈更道惜爱。
虞族的嫡亲血脉里鲜有女儿,旁支又枝叶飘零,以致各位族老见到虞汐兮自然视若珍宝,一个个按捺不住要上前攀谈,却被老家主轻咳几声喝住,才不至失礼。
“汐兮啊,快过来,让祖父好好看看。”老家主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
虞汐兮应声称是,径直走了过去。老家主拉着她坐下瞧了瞧,频频笑道:“还是你外祖,齐稽那样的清流大家会养女儿,咱家行伍出身的可养不出这般灵致隽秀的姑娘。你看你小时候多顽皮,如今也像极了你娘亲。”
“祖父这话可就调侃孙女了。孙女自知儿时好动,常惹你们烦忧。如今长成大姑娘,脸皮薄,还请祖父给孙女留些面子吧。”虞汐兮故作娇羞躺靠在老家主肩上,作势将扇子举起挡住自己半张脸,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寒暄过后,老家主启口问道:“汐兮回来时可看见城外的告示了?”
见某女点头,他又再问:“那你可知你娘亲为何执意将你送去外祖家教养?”
虞汐兮闻言,抬头看向祖父,“这二者有何关联么?”
于是老家主将自己与先城主密谈之事告予她。原来当年先城主得知自己不久于人世,害怕新主年幼压不住那些世家大族,便暗中扶植与之一同从刀山火海拼打出来,毫无根基的虞氏一族,并将出生世家清流之首的女儿嫁入虞氏。而他仙逝之前曾密诏虞老家主上府,相告等新主暨位,诸事安定,即可允虞家小女上承王妃之位。
“祖父的意思是,孙女自小佩戴的那块紫雪玉佩乃先城主所赠,以作为与城主定亲的信物?”
虞汐兮算是听明白了,自己被送到外祖父那里是为将来能当得好这个王妃,只不过天不遂他意,风之衍一上位就使出雷霆手段,不仅整得各世家大族乖顺臣服,更是不顾老城主遗志,娶立自己属意的女子,惹得祖父不满,频频进言,连带其他世家亦觉着当今王妃四体不勤,而非贤能,要他休妻新立。
哪知风之衍为堵悠悠众口,想出再立侧妃这种主意,这才是祖父急召她回来的真实原因吧。不过为了二哥,选秀她还真非去不可,更要脱颖而出。
半月后,城主府邸张灯挂彩,甚是喜庆,门口马车成队,十分壮观。府管一声令下,马车纷纷向各家门府驶去。约过两三个时辰,马车去而复返,侍卫们将帘子掀起,恭迎小姐们入府。
围观的百姓目睹各位小姐的风采,争相议论。虞北北也急了,扯着自家小姐的衣袖,“小姐,你看她们穿得多好看,偏偏只你一袭清素白衣挽玉簪,那之前你那般大张旗鼓,肆放传言又是为何?”
虞汐兮环看了下四周,笑道:“你担心什么,相信我,我们今日定能有收获。”但可不是什么侧妃之位,她还看不上。
这时府管的花名册点到虞汐兮,全场的目光齐齐看向她的马车,都想一睹这位刚回城半月便声名大噪的贵小姐尊容。
虞汐兮噙笑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马车,风姿亭亭玉立,足下步步生莲,美艳惊震四座,待她入府,百姓间又掀起新一轮的风评狂潮。
书房内,下人来通报后殿的情况,女子笑看某爷,“如何说,要与我一道去看看,这虞家小姐和虞家公子究竟有何不同么。”
某爷却连头也不抬,专心描绘手中的画,“不必,你决定便好。”
女子挑着眉,点点头道:“也行,但若出了差错,你可别怪我哟。”随即起身理了理裙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各家小姐都被引进后殿厅大堂等候,期间有人时不时瞥向虞汐兮,或惊艳,或嘲讽,或挑衅,闹得虞北北差点上去理论。幸亏虞汐兮按住她,“不必理会她们,我第一次露面,抢了风头,她们嫉妒也是应该的。”
众人听闻倒吸一口凉气,又迫于形势不好发作,只能更愤懑地盯着她。此时外头通报:“王妃到”,众人才收回目光,起身行礼迎接。
女子行如流水般走进堂内,路过虞汐兮时稍稍停顿了下,紧接着走上主位,温声道:“各位小姐免礼吧,请入座。”
虞汐兮闻声有些耳熟,便悄悄抬眸朝上望了一眼,与此同时,女子巡视着冲她眨了眨眼。她忍住内心的惊诧,略显懵懂地轻微回礼。
“虞小姐近来名声远扬,今日得见果如坊间所言,秀外慧中,令尊真是有福。”女子扫了堂下的众人一眼,再次将目光定在虞汐兮身上。
“王妃谬赞了,小女只区区寻常女子,王妃天姿才为绝色。依我等看来,王上娶到王妃,才是这南城最有福之人。”虞汐兮含笑答道。
“哦,你这般认为?”女子突然话锋一转。
虞汐兮顿了顿,坚定回道:“是!”
“那看来虞小姐对某些方面的看法,确与本妃不谋而合。不如说说,今日在座的诸位小姐中,哪位才是更合适作王上侧妃的人选啊?”王妃含笑看她。
“这个问题,请恕小女不敢妄言。但小女想除了王妃,没有第二人能更好地帮持王上。”
话说到这份上,虞汐兮心想王妃应当知晓她话中深意。哪知她转向他人:“其余各位觉得呢,也如虞小姐这般所想吗?”
然而底下一片安静,欲言又不敢言。如若答是,那今天的选秀无非多此一举,毫无意义,但说不是,便等同得罪王妃,日后又岂会好日子过。众小姐深知不论作何回答,通通都是在打王妃的脸,索性不出声。
王妃眼瞧众人,轻抿了口茶道:“如此,本妃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今日就请各位小姐先回去,静候王上佳音吧。”
众小姐你看我我看你,不明就里,但也只能带着满心疑惑和对虞汐兮的怨愤离去。唯有虞汐兮静坐不起,目送着众人离开,转身看向座上的女子。
这王妃不按常理出牌,真是苦了那些准备了数月才艺,精心打扮的千金小姐们咯。
女子见状,饶有意味看向她,“戏已罢场,观众离席,却不知虞小姐为何独留于此?”
虞汐兮起身见礼,笑应:“小女以为,王妃有话要同小女说,正好,小女也有事想与王妃一谈。”
“噢?虞小姐倒是先见。”女子开门见山道:“那就别来无恙啊,虞小姐。”
“王妃果真识出了我,那就请恕小女直言了,侧妃之位我属实无意,今日而来只为一事,不知王妃可愿耳闻?”
女子挑眉,撑手慵懒地靠在茶桌旁,“哦!竟是如此,你且讲讲无妨。但切莫抱太大期望,本妃能不能做主,还得看王上的意思。”
虞汐兮深知自己不想同那个高傲自大的人交谈,正犹豫开口之时,某爷便从外面走了进来,问道:“王妃有何事需要看本王的意思?”
“爷怎么来了?”王妃起身相迎。
某爷听出她话中的揶揄,径直走到另一旁坐下,脸不红心不跳道:“无事出来走走。”
虞汐兮垂头默默行礼,但某爷仍一眼就瞧出她来,“是你。”
“回王上,是小女。”她一边暗恼自己扮男装的手技是有多拙劣,一边又气闷今日出门忘看黄历了,偏偏让她碰上最不愿见的。
“你因何还在这里?”某爷问。
“小女本有要事与王妃相谈,既然王上来了,索性小女直言相告。如若小女能帮王上拿回《千里江山图》,作为交换,不知可否请王上着令我二哥回城与家人团聚呢?”
“你倒是直白。”某爷看了看她,闷哼一声:“可本王凭什么信你,你又有何资格来与本王谈条件?”
虞汐兮忍下心中不快,提嘴微笑道:“王上说的是,小女确实一没本事,二没资格,但王上切莫忘了小女手上的风吟鞭。”
她忽而想起在乌那的际遇,“想来小女能拿此鞭多半是有了王上相助,小女亦有疑惑王上为何不直接拿与北元交涉换回图卷而要给小女。但不管如何,它即成了我的东西,就当发挥用处才是。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呢?”
“你不提,本王倒忘了。”某爷此时才细细打量起她,“本王可以答应你,但本王也有另外的条件,你需得入城王府为妃,否则刚才的提议作废,你二哥更不可回南城。”
“你!”虞汐兮气结,忽觉着失礼,又扮上端庄,咬牙道:“恕小女愚钝,南城中比小女聪慧高贵的女子千千万,实在不明王上此举何意?”
某爷无视她的恼怒,悠哉喝了口茶,“本王既答应先主遗志,自然践行承诺。再者你接了本城圣物,不觉得该给本王一个交代?”
王妃坐在一边暗叹某爷是真腹黑,一边观察着虞汐兮的神色,出言解释道:“紫雪玉佩,原是历代王上的圣物,数年前虞族为南城征战牺牲了众多家将,先城主临终前又指定你为妃,遂将这块玉佩作礼赐予虞家,以示看重。但我想虞家长辈定有告知虞小姐此物贵重,却不知它有如王上亲临,必要时可调令千军的大用吧?”
虞汐兮正要辩驳,忽而听到后话有些怔愣,她的确不知那玉佩还有如此作用,得尽早赎回才是。
“你既有胆量与本王提议,就该担得起后果。现下摆在你面前只有两个选择,相信虞小姐聪敏,知道该如何抉择。”
欺人太甚了!
虞汐兮攥紧手中的方帕,冷脸看着他走到自己身侧停顿,又转身往门口,终是下了决心,“好!我答应你!只望王上谨遵承诺,让我二哥回城。”
某爷停下脚步,闻言回望她一眼,继而看向王妃说道:“此事有劳王妃操持了。”却在得到某妃一记白眼后嘴角微勾,转身离开。
王妃收回视线,恰逢虞汐兮向自己辞行,便点头道:“也好,虞小姐回去好好休息,改日本妃会令司仪登门。你放心,纵使是侧妃,看在虞族为南城鞠躬尽瘁,以及先城主的份上,本妃定帮你与王上择个黄道吉时,风风光光迎你上府。”
“小女便先谢过王妃抬爱。”虞汐兮福身致谢,“但这本是一场交易,又何须折腾,简单随意即可。”
女子微征,心道这二人一个冷一个倔,势如水火,不免叹了口大气。待目送虞汐兮离开,她着人叫来司仪,更深觉自己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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