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多的拇指将疑地定在手机屏幕上方三寸,咬了咬牙还是按不下去。脸上的表情更好看。眼珠子跑来跑去。鼻头发出细汗,鼻息也跟着混乱不堪。两颗上门牙痴缠着下嘴皮。毛孔一个恨一个地扭打在一起。但这张脸十分好静,愣是半小时都一动不动。每逢难以处置重大决定时,拉多就是这副失智儿童的面孔,老毛病了。
拉多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大拇指,刺麻的双腿,和血液沉积的脚踝。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拉多攥紧拳头以呼应自己的说到做到。
下一秒,拉多亲手屏蔽了父亲。
父亲退休在家后,快速成为三无人员一一无工作无社交无爱好。而忙贯的人突然闲下来是要人命的,要的却是拉多的命。拉多任劳任怨,卑躬屈膝地教笨手笨脚的父亲翱翔在网络世界里。夜以继日的教学,加上父亲心无旁骛孜孜不倦的学习。父亲应用智能手机的能力取得了空前绝后引人瞩目的革命成果一一能基本达到幼儿园大班水平。父亲的日常活动也从喝茶看报到上网聊天,从数落子女老玩手机不好好学习,到自己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随着拉多手把手的领着父亲走上网瘾之路后,就正式拉开自己忍气吞声忍辱负重的序幕。而父亲也不如以往角色单纯,现在他经常担负拉多朋友圈的纪检委,营养师,推送员……
每天叫醒拉多的不是梦想,是父亲的推送。早晨6点开始,手机就响个不停。
"女孩子应该知道的100件事"
"女人看了会流泪男人看了会沉默!"
"小龙虾不是虾,是毒药 !"
父亲持之以恒,身践力行地推动了毫无逻辑的鸡汤,深受误解的伪科学,狗血励志文的转发量。祸不单行,父亲凭借一己之力,还向拉多的评论区发起一个加强排般猛烈地进攻。
1.
“你那什么破网名啊。”
“北方的狼挺好的”
“一个小姑娘叫什么狼啊,改成祖国的花朵。”
2.
“工作太多,真是醉了。”
“闺女,人生充满压力。但你不能借酒消愁。你可以尝试多做运动,减缓压力。
3.
“吓尿了。”
“闺女,注意身体啊。要不明天去医院看看。”
4.
“妈的,方便面又没给调料包。”
“闺女,朋友圈里不要讲脏话人家会瞧不起你。”
拉多只言片语的朋友圈,经常加深父女之间的隔阂和误会。人是一个多棱镜,会扮演很多角色。拉多除了扮演女儿角色,她还是一个叛逆的少女,搞破坏的学生,会骂脏话的员工…….而所有真实却不优雅的社会角色经不起父亲的排查。
晚10点,父亲刷朋友圈看到一张闺女和朋友对酒当歌的照片。坐不住了,猛发微信。“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怎么还上喝酒了。”
“你在哪儿呢,要不爸来接你。”
拉多凌晨蹑手蹑脚的回家,母亲把退休生活早贡献给了广场舞和麻将,早早地睡下了。荧光印在父亲蜷缩的身子上。沙发太窄,父亲睡得很艰难。电视声都压不住震天的鼾声。失眠多梦的老男人是睡不熟的。父亲睡着,也拴着一股神经在深夜未归的闺女身上。拉多一关电视,父亲条件反射地醒了。“都说晚上不要看那么晚的电视,就是不听。”父亲没理会闺女的关心。打了个哈欠,看见闺女平安回来。收回那根神经,才能安心稳妥地睡上回笼觉。
拉多开始在外省实习,不再是父母跟前跟后的小尾巴。假期不像当学生那会自由,时间多。工作也压的透不过气来。拉多和所有的升斗小民等闲人物一样,常常朝九晚五加班熬夜,领着微薄又入不敷出的活命钱。
工作,社交,生活压力榨干了拉多的元气。晚上回到冰冷寂寥的职工宿舍。拉多经验丰富地抓住嫩黄色棉被的一角,向空中一抖,棉被老实地把床面覆盖地满满当当。拉多穿着腥红的睡衣在上面自由地打滚。这张床散发出的热气腾腾在冰冷寂寥的综合作用下,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冰,暖的刚刚好。心情大好,自拍一张。配文是:最好的床就是煎饼果子味的。
“闺女,我怎么看不到你的动态了。是不是我手机坏了。”父亲的焦急穿过手机刺进拉多的心里。
“哦,我最近没怎么发。”拉多一脱口就后悔了。甭看自己一身职业装,面对父母里子里装的还是那个青涩稚嫩,不成熟的小姑娘一一谎报学费赚差价,这学期真不开家长会,同学考得都差,我没早恋…….
拉多在这张床上,盼春节,迎五一,恋国庆,想中秋一一只剩这四个节日能让拉多和父母明目张胆地团圆了。按照中国男性平均寿命75岁来算,父亲还有20年。一年见四面,还有八十次会面。五一过节回家,拉多又透支了一次会面。母亲退休生活丰富,拉多还没起床就找麻友去了(麻将圈老友)。父亲天不亮就出去买菜了,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在厨房忙里忙外。
“今天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老鸭汤,我在网上看了好几遍呢。”
“我一大早跑了三家市场,发现还是第一家市场的老鸭子又便宜又好。”
父亲欢喜的忙碌,拉多背对背翘着二郎腿上网,座位上还有父亲的余热。电脑旁的烟灰缸又续上一层刚出炉的新灰,烟屁股奄奄一息。父亲常用的记事本上,密密麻麻记地抄着网上链接。一张A4纸上,只够记两个半链接。一个打开失败,一个是老鸭汤烹调方法,还有一个是插画版如何运用朋友圈的教程学习。
“爸,你是不是知道我屏蔽你了。”拉多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一会挠头,一会摸眉毛。
“知女莫若父。从我一只手能攥完你的小脚丫子,到现在你长得比我还高了。你的那点小九九,我比谁都清楚。”
“对不起啊,老爸。”拉多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又感觉说什么也不对。
“这有啥啊,我也屏蔽你了。”拉多一脸震惊,压着性子听完。
“一看你朋友圈我就闹心,索性还不如向你妈学习屏蔽你,一了百了。”掌勺的手忙着对付嘴硬的老鸭子。
拉多却清楚地明白父亲说了一半实话,撒了一半的谎。母亲性格粗操豪放,在教育上一向放养拉多。只要不伤天害理,她才懒得干预关注拉多的所做作为。所以她能毫无顾忌,安心屏蔽拉多。
而父亲截然不同,心思细腻敏感。他对闺女的洞察力无人能及。从拉多朋友圈的字里行间,能心连心地感应到自家闺女对父亲入驻她私密空间的为难和压抑。父亲是个不爱为难和压抑别人的人,更何况还是他的“贴心小棉袄”。所以父亲只能为难和压抑自己,背地里和自己较劲。不转发文章给闺女,不评论闺女生活。他做这一切唯一的奖励就是,女儿能轻松自在,毫无顾忌地保留自己的私密空间。拉多下定决心永不屏蔽父亲。她真正的长大了。
孩子是孩子的时候,才把父母当做父母。一个成熟的人,有能力把父母当成朋友。父亲曾经是拉多朋友圈的营养师,纪检委,励志指导。现在拉多是父亲的网络监护人,微信斗士。每天负责给父亲朋友圈转发内容把关,辟谣,排查伪科学,鸡汤文。助父亲安全用网,收获科学知识一臂之力。
一周后,父亲屏蔽了拉多。拉多认识屏幕上若隐若现的字,但就不知道它们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屏幕上:怪不得你妈屏蔽你,你挺烦的。干脆我也屏蔽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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