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笔友,每天给我写信,我也习惯性的每天给她回信。信首上我称她虎总,她毫不客气地叫我二虎。
其实说笔友肯定不正确:她以前是我的上司,后来是我的朋友,现在我们见面几乎没可能,所以干脆成了笔友。
我们俩都是爱写的人。我们的通信内容多半是写读书读报心得,也喜欢写我们在报社时没资格写的国际述评。这种信件全不像私人信件,她说我们是在办某报海外版。后来世界局势在我们的评说之下每况愈下,越来越荒唐,越来越没了高尚,日常琐事就占领国际版了。
笔友出身名人之家,半文人之家,自己新闻出身,现在也在外国闲住着,因此我们俩在人生背景上【同位】;个性上都和时代不同拍,和世界相看不相聚;本性上都喜欢世外生活,避繁就简;智力上都对新时代无知无畏,沉溺苟安,害怕干扰,自我麻醉。
在【即时短信】时代到来后,汉营里的故旧们都恨不得能强迫我们学会【即时短信】,来保持联系;我是投降派,半推还迎地用上了;而她则抵死不从,顽固抗拒,只接受使用电子邮箱。在这个恨不得不写字,不输入,扫图就加朋友的时代里,谁耐烦记住你的信箱啊?所以她可以推掉99%的企图重建联系的故旧。
写电子邮件的特点是,它还是写信的模式,不是对话的模式。有事情时可以讨深度点的商量。
前一阵我为老人的事情烦恼,这种事情和文化背景不同的人是没办法说的,和亲戚也没办法说,唯有跟笔友可以讨论。与相同文化背景者沟通的莫大好处是:遇事说事时,省却很多的解释交代,问答可以直奔核心。这样描述状况时,自己就已经给自己整理了思路。
其实。我和笔友,我们俩最息息相通的特点是:同傻。
她最近的烦心事:弟媳跟她说,弟弟和弟媳组织了一个活动,召集家族五家人齐聚澳大利亚兼环游澳大利亚,费时一个月。笔友说为了义务她必须答应去,可她实在不喜欢和亲戚耗在一起一个月并且玩一个她并不关心的国家。我们俩在信件中你来我往讨论拒绝参加活动的说辞,最后她终于写出了又感谢又惋惜的拒绝信。
她弟媳回复她的却是一封感谢信。感谢她的真诚。还说现在正忙,容日后再叙其详。
昨天我写:
你我都是脱离本土太久,忘记上海人有一种虚晃一枪的礼貌法了。就是大包大揽说请客大家什么什么的,大家也就虚声应和,全不当真,这事情之后也不会被再提起。前几年我回上海时,有个副局长同学死活说要见我,请我和司法局的几位同学在他们的不对外营业的高级会所吃饭。那天我们客人都在,也不欠热闹,副局长却到最后我们饭局结束时才来,不住声地跟我道歉,说这样不行,他必须三星期之后再请我一次,畅叙离情。我们在场的每人则应当负责再叫上三名同学,共襄盛举。我把这事当巨大负担,再三坚辞,未遂;其他同学却根本不推,都大大方方应诺了。到了两个星期后,我问当时在场的一位同学,她叫到哪三位同学了?被问的人惊讶说:真的叫啊?我说那天不是这么说好了?于是被问同学说:那我去找谁谁谁吧。还说由她去问清楚副局长到底在哪里什么时间请,再给我回音。之后那副局长打电话给我说:联系我们在学校小食堂聚会,请学校的大菜师傅放弃暑假,来为我们掌厨。
是日,同学都到齐了,坐在小食堂里,这次副局长倒是没有迟到,绝口不提前次的会所聚会,而且大家言语间都说是我召集了这次聚会。
很久以后我才悟出来,原来副局长说必须再请客那是虚话,大家都虚听,只有我当真,为此烦恼为此愁,临了还是我“召集”了大家,敲了副局长的竹杠。这醒悟是一年以后了,把这话告诉一个那天也来赴会的同学,那同学笑:“侬么,外国宁!咯种事体只有上海宁才晓得是啥路数。”
你这位当律师的弟媳肯定不似副局长那么虚,但是她是一种邀约,保不准大家都应承了,正式要出发时,她却有事情来不了,她大律师能不忙,抽出一个月时间陪大家吗?但帮大家买单是可能的,所以你坚辞不去,反而要被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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