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读了鲁敏的《无主题拜访》,不禁为她入木三分的描写喝彩。
主人公周默参加单位体检时,被医生额外加嘱。
吉凶未卜之下,震动了浩茫的心事。“手机备忘录里列了五个名字,周默打算最近一一拜访。”
第一位拜访对象是周父去世后,周母与之来往密切的黄叔叔。
他想起母亲在世时介绍黄叔叔住址时那遮遮掩掩的,夹杂着乞求的叮嘱。
“他没应声,心中发狠……。”
可人是很难自我解释的动物,少年时期建立起的恨意明明牢固,一旦到了中年,却很容易坍塌。周默便是如此。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向黄叔叔死命砸去”的少年,黄叔叔也已然成了卧床者。但这种寻找仍有意义:黄叔叔仍然活着。
他既活在周默的记忆中,也活在周默面前。黄叔叔和母亲之间有着根深蒂固的情分,这种情分少年时的周默选择无视,到如今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不再有选择的余地,它类似于一种哨音,总是在中年周默对亡母充满思念和忏悔的时候,不适时宜地响起。当人到中年的周默,终于鼓起勇气要去面对的时候,黄叔叔半假半真的房产馈赠,让他市井小民的心理活动纤毫毕现。而自尊心又驱使他来不及辨识真假,便仓皇逃离。
第二位拜访对象是小卫高二时的班主任言老师。
周默找言老师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谈谈从前的乖乖女兼优生,如今令周默夫妻双双感到头疼的愤世嫉俗的独生女小卫。之所以找言老师,是源起一桩让他略感不安的陈年旧事:当年的一次“省优秀三好生评比”,为了女儿小卫,周妻动用了潜规则。后来发生的一切不尽如人意,夫妻二人一心想“扶娃上马”,最终却收获了女儿的“忍无可忍”。
周默带着一颗忏悔和茫然的心去找言老师,企图能被指点迷津。然而如今的言老师却表现得令周默大失所望。当年卓尔不群的言老师,如今早已与世俗同污,活脱脱一个男版的周妻。
在这样的言老师面前,周默还能倾吐什么呢?
第三个拜访对象是对他欲拒还迎的前搭档文秋。
他俩是在系统内的羽毛球比赛上认识的。“谁都不是木头人,怎么可能不感到那种生理上的黏合与引力”?但有意思的是“运动会一结束,两人却都一个紧急大刹”。
周默心里有僭越之想。饭约了,房开了,在最后环节却出了插曲:文秋是不健康的,戴了义乳。周默如闻惊雷,强作镇静。上一秒还认为文秋是“老天爷最后一次怜悯性的馈赠”,下一秒就成了“然而也只能止于此”。
“周默紧张地克制住结巴”让彼此更加悲哀。
毕竟,无论怎样,周默都超越不了自己的胆怯和能力。
第四个拜访对象是从未正眼瞧过他的意气风发的妻弟。
怀着多年的疑虑,一番旁敲侧击下来,妻弟将姐姐的婚前种种尽数抖出:与前男友早夭的婴孩,周妻的不孕症……原来妻子当年看似下嫁,实则另有隐情。周默成了接盘侠。还好,小卫还是自己的。
懦弱的周默头一次冲妻弟摇摇头。
都是可怜人:既然无法修复,那也不必追溯。
名单上的第五位也是最后一位,是他的上司。
这位看似最无瓜葛,其实最有瓜葛。这从他的拖延症中可见一二,他一横心、不自然,甚至有点小题大做地离席而去。但又能怎样呢?人们并不在乎他。
故事的结尾处,周默、至疏又至亲的妻子和女儿,三个人难得和谐地围坐在一起,这个家呈现出一个经不得认真推敲又略显小悲壮的团圆。
“还没完呢,或者说,这才刚刚开始……他脚下所踩的,仍是悬空的钢丝索……”
读到这里,不禁掩卷沉思,人生海海,每个人都跑不掉逃不开。无主题拜访——先抵达的是对方的住所,再抵达的是自己的内心,不圆满处见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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