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姜——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呀!
倘若这世间有人敢生吃姜,她将不会惧怕任何事情!
姜,是姜科姜属的根茎类蔬菜。养分和水分,通过根系根毛维管束向上传输,膨大茎吸收和贮存,鲜嫩的外皮呈现鹅黄色,像一只小鸭子的皮肤,绷的紧紧的。有时也呈现一抹坨红。
我是从来不敢吃姜的。狠下心,闭上眼,咬小小的一口,那汁液宛如汪洋吞噬小溪,在唇齿间扩散开来。麻、辣、僵,像是酸枣刺刺痛了舌尖。我一动也不敢动。
“哈哈哈。。。你瞧,太怂了。”说这话的是我的小伙伴宜子。
只见她麻利的操起菜刀,刷刷刷的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生姜切成片儿,两根手指拈起来,“像这样,沾点酱,可脆了。好吃呢,你再来!”宜子的脸上闪耀着快乐的光芒。姜片在她的口中咀嚼,发出脆响。
我苦着脸,面对酷吏一般,太难了。
宜子收起得意的神情,突然粉色的脸上掠过一抹淡红。“我,要去相亲了。”
我吃了一惊,你才多大?为什么要去相亲?
“考不上大学,我也不想继续读书了。我嫁人,供弟弟读书上大学。”
宜子是家里的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在当时,3个孩子绝对属于超生户,是要东躲西藏一旦被抓住就要被罚款的。她的爸爸妈妈铁了心要生个儿子。很幸运,第三胎他们如愿以偿。我清楚的记得,初中时候的同学有一个名字叫招娣的,她是家里的第四个女孩,有三个姐姐。而她们的弟弟——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得来的弟弟,自打出生就先天性失明。这个家庭是多么的悲哀啊。
宜子喜欢穿她妈妈改造的连衣裙,一身墨绿色带黄色花朵的“的确良”料子,不过是聚酯纤维化纤材料的一种,在十几年前很时兴。
当我初三开学的时候,宜子没有来上学。她跟爸爸妈妈去了城市里生活。在中央大街旁边的一条胡同里讨生活。那条胡同很热闹,有各式各样做买卖的人,卖菜的,修鞋的,粘糖葫芦的,叫卖声你争我夺互不相让。每到下午4、5点,正是下班买菜的时光。小胡同里挤得水泄不通。妇女们在叫卖,买主们在砍价。落日的余晖就在天边来回涂抹,像不知名的画家,将小城的傍晚印成一幅水墨画。
宜子的爸妈在那里支了一个摊位,卖瓜条。所谓瓜条就是哈密瓜削掉皮,去掉籽,均匀的切成8等份,每一份在底部插入一根一次性筷子。路过的人正是口渴,看见这白皙的带着鹅黄色的蜜汁的哈密瓜,口水直流,便花3元钱买一根,边走边吃。有时候也用纸袋子包起来,带回家给小孩吃。
宜子的面前是一个大桶,盛着青白相间的哈密瓜皮。我走到她面前时,她正用小手清洗着瓜籽。“嗨,宜子!”我叫她。
她抬起毛绒绒的头,眼睛忽闪忽闪的,对我笑起来。宜子的头发松软,加之没有好好的打理,乱乱的挡在额头前,活像一只小狮子。
我们已经快一年没见了。
她领着我回家去。穿过3条街道,从一个低矮的入口进入一片小广场,这里是城中村,七七八八的搭着矮小的窝棚。从窝棚中穿进去,第四个屋子,是宜子的居所。打开门,是一间30几平米的开间,很小但却干净。门口时厨房,摆放着锅碗瓢盆,里面是一张双人床,旁边的地上铺满了三合板。“这是爸妈睡的地方,我和弟弟打地铺。”他们一家五口人就挤在这里。
“你吃点什么?”她问。
“哦不用了,我不饿。”我把手中的香蕉递给她,这是路过街口的时候买的。妈妈告诉我去见朋友不能够空手,这是起码的礼仪。
“你别客气呀。就当自己家一样——我给你做豆角饭吧,我做的可好吃了!”她像个大人一样,轻轻的撩起头发,走到厨房那边去。从一架破旧不堪的壁橱中翻出了一袋豆角。
于是我们蹲在一起摘豆角。
她真的像个大人了——熟练的操起锅铲,点火做菜。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氤氲着浓郁的香气。
我从她的小屋发现了一盒磁带,是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宜子很喜欢邓丽君。她从前有一个秘密的日记本,当然除了我谁也不知道。里面满满的都是邓丽君的歌词。在我们那个年代,这是最有意义的追星。耳畔响起邓丽君甜美的歌声,我仿佛感觉到,这个小小的屋子充盈了简单却幸福的感觉。
“你。。。是要结婚了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她盯着沸腾的汤汁,轻轻的点了点头。“今年8月吧,他们家彩礼也送过来了。我弟弟下学期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那,那户人家是怎么样的人?”
“还好啦,我对象是个厨师,在饭店工作。他会做很多菜,我们打算下半年去笔架山结婚旅行。”
“他对你好吗?”
“瞧你说的,有什么好不好的,结婚过日子,就这么一回事呗!。。。他比我大6岁,应该会照顾我的。嫁给他,我吃穿不愁,也不用跟爸妈挤在这里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里变得很细,仿佛是突然赶走了淡淡的哀愁,对未来充满无尽的畅想和期待了。
结婚,宣布了她美丽的青春到此为止。从此她要面临的是与一户陌生人家的朝夕相处。她爸妈希望早点嫁人,哪怕还不到结婚的法定年龄,总有一天会到的。
“你呢?考上一高中了,一定很开心吧。你学习总是那样好。”
“我不过是个书呆子。”
“将来一定能考个好大学。去北京,去上海,我们可能几年都不会见面。”
“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郑重的承诺。
她笑了,饭菜熟了。墙角有一张简易的折叠四角方桌,支开来,摆上饭菜。这是我们相聚的时光。她手艺很好。豆角饭沁透了香味。以前她妈妈也会做小零食,用院子里的新鲜黄瓜烤成黄瓜片,或者地瓜干,每次我去她家总是要拿给我吃。
天光渐渐的暗下去了。紫色的天空混合着墨色的云。大街上的热闹逐渐散去,那是晚饭后的时光。我要回学校去了。宜子送我。
我们路上吃了冰淇凌,就像小时候那样。
离别时没有多余的话,就像从前各自回家一样。但这一次的离别斗转星移间就过了十年。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北京工作。偶尔回家时还能听到宜子的名字。终于有一次,我们互相联络并再度相遇了。我从北京回到家乡,从城市里赶往她所在的地方。她穿着白大褂,在街口迎接我。笑靥如花,她还是以前的样子。结婚以后她胖了不少,看来丈夫对她真的很不错。我们正在说话间,一个老人来买药。
她熟练的问着症状,从柜台里找出一盒胶囊。她在这家药店工作已经好几年了。以前也做过火车上的销售员,但是身体不太适应远途奔波,在加上不久就怀孕了,于是到这家药店来。
她真的成熟的像个大人了,不,她已经是一个大人,是一个2岁的可爱婴儿的妈妈了。
时光就像是一根指针,被命运波动,轻易的绕了一圈又一圈。十年这样快,闪电一样,把我们的人生劈裂了。
“我知道你爱吃姜,这是出差带的土特产姜糖,送给你。”我从行李箱中取出包装精美的礼物。
她开心地笑了。“傻瓜,你真的以为我爱吃姜?”
“不是吗?”
“我妈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多吃姜身体好,不生病,不花钱。哈哈!”
“哦。。。是这样。”
“傻瓜,因为你怕姜呀!所以我吃得欢实,也就这么一件事我胜过你了。是不是很幼稚?我样样不如你,但是有这么一件你怕的事,我做的比你好比你勇敢。”
“是吗?你真傻。你哪一点也不比我差。“
”命运就是这样啊,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谢谢你的礼物。“
如果命运是一个车轮,谁又能知道哪里是起点、哪里又是终点呢?每个人不过是做出眼下最好的选择。对于未来满怀期待,也曾怀疑和彷徨,但终于是在现实中走了过去,任命运的车轮留下清晰的辙印。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决定。
我笑了笑,与她告别。走进茫茫的人海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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