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沃克说过“在寻找母亲花园的路上,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花田。”
每当想起这句话,我就由心里生出一阵不平来,是为母亲的!
我的母亲何曾有过花园?别说拥有,恐怕是连见都没见过罢。
母亲毕生劳苦在农村,悠悠南亩,郁郁北坡,处处皆有她汗水滴过的禾下土,毫不夸张地说,母亲该是把自己的大半辈子都奉献给土地了。但最让她牵情的莫过于家里那一方小小的菜园了。
也许,对于母亲来说,小菜园既是她的菜园,也是她心上供奉的一方花园吧!
现在想起来,其实,小菜园更多的是属于父亲的。
正如古诗里道来的“园父初挑雪里芹”,而父亲正是这样一位“园父”。春去夏来,秋收冬至,闲暇里,他的一点儿心思全都花在这一亩小菜园里头了。开春先耙地,然后打洼子,瞧见!洼子打得方方正正,如同我当年作文簿里的一片片方格纸,十分规整。想来,父亲不正是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这块土地上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田园小诗么?
屈原的:余既滋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陆游的:卧读陶诗未终卷,又乘微雨去禾锄;赵师秀的:小雨半春种药,寒灯一盏夜修书;杨万里的:田塍莫笑细于椽,便是桑园于菜园;吕炎的:阴阴径底忽抽叶,漠漠篱边豆结花......
父亲的菜园在某种意义上,或许就成了母亲的果园了。
这样说,不仅仅是因为母亲可以随意到小菜园里去摘取父亲的劳动成果,也是因为菜园里的确长有一棵果树。不高不低的蜜桃树,就那样微微侧着身子站在那里,似乎是这个小菜园里的守护者。沿着菜园的墙根栽下,这是我和妹妹最爱的水果之一,那种带着点儿泥土味的芬芳,伴着蜜桃本身独有的甜蜜味儿,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据说,果园的甜味容易使人困倦。记得小学时的一天,放学回家,房前屋后竟找不着母亲,原来她一个人居然在小菜园里休憩着,似是要睡着的模样。我想着母亲的梦境是那样的安然,衣襟上若是落着一只白色的蝴蝶,嘴角还微微漾着一番笑意,这个难忘的瞬间,许多年后,促使我在读起爱尔兰女作家吴尔芙的散文短章《在果园里》,依旧记忆犹新,仿佛是为我叙述着一段往事,勾起了我从前的记忆来。记得她曾经写道:衣决飘飘的米兰达,她在果园里睡着的时候,手指正指着一本书中的一句法语,就仿佛她是在那个地方睡着的——而母亲,我记得她当时手里握着的是一把萝卜青菜,就仿佛是儿女们簇拥着的笑脸。母亲这大半辈子都是在受苦中度过的,地里的事情要忙,回到家里还是不得片刻的歇息,又要忙着烧饭洗衣,早起晚归的日子数不胜数。她头顶上4英尺的天空中。摇曳着金灿灿的蜜桃;离地30英尺,有被疾飞的燕子切碎的歌声;而天空下可见的流云,多少英尺之下,在一个针眼而大的地方,一个哭泣的女孩儿正把她的母亲摇醒......
父亲的菜园还是母亲的花园。
农村里的小地方常年没得功夫出去几趟,见见大城市里的花店模样,自己倒是自有一番自娱自乐的意味。母亲亦是爱花的,作为一个女人,多少内心深处还是有一处还是住着一颗少女心的。在母亲看来,菜本身就是花,这满院子的蔬菜瓜果,四处飘香的,比起那花店里的摆设自是不会逊色多少。葱是花,蒜是花,萝卜缨子也是花。不过最让母亲动心的,是在不经意间,墙头地角,冒出来的几株蒲公英了,那里亦会不时地窜出几朵牵牛来,朝天呜啦啦地吹着小喇叭。我知道这些花草有些是不请自来的,有些则是父亲有意引进来的。父亲大概是瞧出了母亲爱花草的,在种菜时便花上了些心思,这里撒点草籽,哪里留点花苗,随手点染,却在不经意间寄托下“香草美人”的梦来。我有时想着,母亲在摘菜的睥睨之间,会不会感动得要昏了过去。
记忆中的母亲就是那样走在父亲的菜园里,就想走在她自己的花园里。
母亲的衣衫时破旧的,而且是淡淡的灰色,能让人想起那淡淡的炊烟和淡淡的干菜来。据说母亲不喜欢鲜艳的颜色套在身上,她不想出什么风头,惹得众人的目光,朴素一点不是恰到好处的美吗?一年一年的,母亲就这样穿着这一件极其普通的褂子忙里忙外的操劳着,仿佛她穿的不是衣服,而是那淡淡的炊烟和淡淡的干菜。特别是这件衣裳在几处地方还打着显眼的补丁,那就像是炊烟上的补丁,现在看下来,于我却是一种夺目的羞愧与忧伤。
父亲的菜园本没有灰色,而母亲却为之增添了,那是属于母亲独有的灰色,一种看起来很美很美的颜色。而正是因为这种颜色,父亲的菜园才在真正的意义上成了母亲的花园。那个方圆不过一亩的菜绿花红的世界,母亲开成了一朵迎风含笑的灰色花。
在这样有花的记忆里,我依旧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有时还习惯用手背抹出春天般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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