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

她说得对，这儿的白糖都变质了。老板娘不肯更换糖盒子，她这儿的客人太少，本来她是从集市上买进了一大袋白糖，只等着客人吃饭后喝点苦茶的时候，问她要点儿，她也想着要好心好意把这些白糖拿出来供客人吃，这不是送了他们好大一个人情嘛，他们肯定会念着这些免费的白糖，回回来这儿吃饭，照顾她的生意。但，并不，客人们太少了，以致于白糖不怎么消耗掉，最后都放得变质、发苦了，而她又把这些放坏的白糖拿给客人，反倒把客人们都赶跑了。

 我和妹妹一直往南走的时候，路过这个村子。其时，天气变得很差，老是刮风，很冷，很干，我们贪图房间暖和，就在这儿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租给我们房间的女人过于节俭，每天端给我们的伙食味道差极了，菜很少，全都是面条，我和妹妹问她讨要厨房的使用权，她总是冷呵呵地一笑。我们不得不常常到外面用饭。

 我和妹妹把老板娘叫来，告诉她，她这儿的白糖都变味儿了，一定是放得太久了。 老板娘说道，“是吗，我从未想到这一点，我只是看着每天的客人越来越少，最后这个饭馆几乎要倒闭关门了。那白糖的确是我很早之前买来的，在这个饭馆刚刚开始营业的时候。是啊，我几乎忘记了这些重要的事情，尽记得一些并不真正重要的东西。你们是来这儿串亲戚的？”

 “不是，我们只是路过这儿，我和妹妹居无定所，在这个村子那个村子飘啊飘啊，像被秋风赶着的落叶一样，我们打算往南走，夏天过了，我和妹妹都感到伤心。夏天是最好的季节，空气像是沸腾着的一锅糖稀那样甜腻。但秋天来了，风刮得一阵一阵凉，雨下得一阵一阵冷，好天气少，太阳很少露面，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没有带上厚衣服，在大街上走得时候，浑身哆嗦。我们就往南去，那儿不那么冷，现下是恰好路过这儿。”

“你们要是喜欢我这儿的饭菜，就多来吃吧，”老板娘叹气道，“我这儿成天都没啥人，一点儿都不忙。明明是开饭馆的，但是到了饭点，就看见旁边那儿人来人往，厨房里窜出油烟味儿，我这儿冷冷清清的，我看呀，这个饭馆儿不久是要关门大吉了。是这儿的饭不好吃吗？”

“您这儿的番茄炒鸡蛋都炒糊了，一定是您炒鸡蛋的时候火开得太大，要不就是您那口锅不好。”

“我早就想把那锅换了，”老板娘说道，“但从来没时间。主要是我一天又一天都守着这个小饭馆，没有时间去外面买新的铁锅。是啊，就说现在吧，天黑得早，风吹的急，一到下午六点钟，街上接没人影儿了。难道我们这些开饭馆的、超市的、理发店的，这个时候就能关上铺子，回家睡大觉吗？难道我们不能想象到一个恰好路过这个村子可怜的年轻人，他背着冷风孤零零走在路上，期待着一个亮着灯的、里面暖烘烘的饭馆，到里面吃点儿晚饭，而这顿晚饭是他今天的第一顿呢？或者他还想到理发店去理理发，因为他走了很久都没遇见一个村庄，以致于胡子长得太长，要是忽然被孩子们看到，会将他们吓得大哭大叫，夜里做噩梦。或者他觉得既然已经天黑，不免要在这儿过夜，那么他肯定得到超市去买毛巾、牙刷或者香皂。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走了那么多没有人的荒地，终于来到这个村子，难道我们忍心叫他吃闭门羹吗？”

“你们是在想象中服务着一个不可能到这儿的人。”我说道。

 “错了，您错了！”老板娘生气地说道，“您怎么能够确定，不会真的有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突然来到这儿呢？您什么也不是，您不过是忽然路过的客人，您将不会预见到底将会发生什么。而我猜，你们姐妹一定很幸运，不是像我刚刚说的那个可怜的孩子在一个又冷又黑的深夜到这儿的。而既然你们从未这样到这儿过，当然也无法想象那个孩子将会陷入的绝望、沮丧的心情里。”

“好吧，”我说道，“但您仍然可以抽空去买锅啊，比如说，您完全可以在哪一天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决定今天就不开门了，让自己好好休息一天，况且，正像您说得，这儿一天就只有两三个客人哪。”

“您看，”老板娘转头对我妹妹说道，“您这位姐姐又在简单、粗暴地进行推理了。正像我刚刚所说的，谁也不可能预见到新的一天究竟会发生什么，那么难道不是有那样一种可能，恰好在我决定休息、关门的那一天，有许多客人决定上我这儿来吃饭，想要照顾我的生意，而且说不定，只有在那一天他们才想得起我这个饭馆。而他们真的兴冲冲地来到这儿，却发现我竟然敢不通知任何人就关门休息，难道不会生气嘛，甚至会告诉他们所有的朋友、亲戚，叫他们以后都不要来我这儿吃饭了，因为谁说得准，这个任性的女人啥时候心情不好，随随便便关门休息一天呢？您瞧，这下子我损失就更大了，因为本来一天还有三俩客人，而这客人恰好又是来这儿吃饭却遇到闭门羹的客人的朋友或亲戚，那我以后不就真正地可以关门大吉了吗？

“更何况我也没钱，没钱！是啊，我这儿生意不好，勉强支撑下去。就是每天挣得一点儿钱，都花在买菜上了。因为，我着实每天都抱着希望，觉得，就是今天，就是今天，饭馆的生意要好转了，就是今天，会有一大帮客人来这儿吃饭，他们带着对我这儿的好评回去，转告周知，叫那些亲戚们、朋友们都知道我这儿的菜品如何新鲜、美味，那我就不愁没生意了！于是，我就每天早早赶到菜市场，买足够十几个客人吃的菜回来。因为，如果到时候，一下子来那么多客人，那我不免要一整天呆在厨房炒菜，甚至没有时间把炒好的菜端到客人桌子上，只能叫他们到厨房里拿，因为我得赶时间炒菜哪，不能耽误客人的时间。那样一来，我哪有空再跑到菜市上去买菜呢，再说，即使真的去了，也已经过了点儿，菜贩子的菜早就都卖光了。结果呢，每天都和昨天一样，今天和昨天一样，昨天和前天一样，从来都是两三个客人，一点儿好转的迹象都没有！但我买的那些菜呢，又不能留到第二天再用，那样的话，会被客人投诉我的菜不新鲜，菜叶子发黄、黄瓜发苦，只好都兜回家去喂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