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疫苗,讲一件亲身经历的小事
文/蔡朝阳
我已经不记得是2011年还是2012年春,禽流感爆发,来势汹汹,看情况堪比萨斯。像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当然还记得2003年的恐慌,不敢掉以轻心。
当时我娃6周岁不到,还没读小学,人心惶惶,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家孩子。总是在网上查资料,看人家的讨论,自行科普。不久,有关部门推出一种国产禽流感疫苗,要求孩子们都去打一打。几乎是强制性的。果真,我也收到了社区打来的电话,要求去给孩子接种疫苗。
但是当时各种分析,都不看好这种匆匆上马的疫苗,我也看了一些资料,也信不过这种疫苗,就决定不打。这一种选择,几乎是本能的。但凡运动式推进的技术,都不可信。这已经是一种基本常识。其实,我们自2008年毒奶粉事件以来,就是这样的,关于孩子的用品,只要有国产和进口可以选择,那自然是选择进口。这是毒奶粉带给我们的教训。空气和水,你没得选,那你认命。
不久,社区打来电话,叫我带娃去打疫苗。我说我家不打,放弃。社区说,那你得来签字,说你们家不打。我就去签字了。社区的接待者是个中年大妈,似乎很不满意我放弃打疫苗,威胁我说,你不打,以后没得读小学。我当即勃然大怒,回敬道:不读就不读,你们**主义洗脑小学,我才不稀罕。
当然,我娃现在已经小学毕业了。这次疫苗不打,并没有妨碍他读小学。此外,现在我想,即便真的不念小学,又有什么关系?娃也会长大啊。
但是我反思了一下,当时为什么会勃然大怒,迁怒于社区大妈。一则自然是因为她态度、表情、语气一付赵家人的样子,而我最见不得这个。一则,也是因为,人本身就已经很愤怒,你全能政府什么都做不好,要我们打一个并没有多少安全保障的疫苗,却这么来劲。
回顾做父亲的这12年里,真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愤怒、焦虑、无助……任何一种情绪我都尝过。不是因为教育问题,而是因为生命安全问题。每一次的问题,都会被碰上。两年前,我写过一个文,历数我做父亲以来的遭遇,毒奶粉、孔雀石绿、苏丹红、塑化剂、空气、水文、以及弑童……想发在公号上,弄了好久,都发不出来。内心的无助与悲凉可知。
每一次的公共灾难,都把我们孩子的人生安全问题,推到最前面。这是最不能令人忍受的事情。中国人是这样的,关于我们成年人自己,真的,算了,能忍则忍。但所有成年人的最后底线,都在孩子,而有些人居然会去害孩子。
可悲的是,每一次公共事件之后的追责,无非拎出几个替罪羊,而真正的造成这一公共灾难的制度原因,从来不会被深究。于是,一次又一次,我们不断在同一个坑里摔倒。请看上述的任何一次公共灾难,有哪一次推动制度层面的改进了?我很赞同一位推友的判断:现在查办假疫苗的手段,正是制造这一灾难的元凶。
即便暂时偷得性命在此,活得还算有趣,而这仅仅是侥幸。毒奶粉、假疫苗、鸿茅药酒……总有一款适合你。
为什么我们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冉云飞先生提出了一个词,叫做互害社会。我害人人,人人害我。怎么说呢,我来讲个故事。
有一次,我在东街一个面馆吃面,隔座是两个菜农,上午在菜场卖完小菜,在这里用中餐,一边在讲种菜心得。他说,他家的菜,是分为两畦的,自家吃的,为一畦;拿来卖的,为另一畦。自家吃的,一点农药也不打;拿来卖的,为了不给虫吃,还是要打农药的。他沾沾自喜于自家的菜完全无毒。我一口面差点呛在喉咙,跟他说,我是种水稻的,我家的水稻分两亩,自家吃的,从不打农药,卖给人家的,还是要打一打农药的。所以,我吃了你家的毒菜,你吃了我家的毒米。闻者大笑。面馆的老板娘也大笑,一边往锅里添了两勺地沟油……
在一众食客的笑声里,我很悲凉。互害社会,就是这样酿成的。
然而,我们需要追问的是,更深层的原因在哪里。这个原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却是布袋和尚说不得。
我一向自忖,是一个温和的人。但有的时候,也会问一问梁漱溟的问题:这个世界,还会好吗?愤激起来,也会恶向胆边生。我想,这个时代,充满戾气,大概的原因就在这里,因为你得不到保护,没有安全感,生活在充满危机与陷阱的环境中,却没有用以保护自己的任何手段。作恶的代价太低,而维权的成本太高。除了不信任、警惕、受害者心态,我们还能怎么办?
有人问我,阿老师,值此世道,你说我们究竟该怎么办?我想来讲讲柴静当年那个纪录片,《穹顶之下》。
这个片子,现在看不到了,当时出来,因为直指痛点,瞬间燃爆。但,还是有很多人批评。批评家都说,结尾就是鸡汤,没有指出根本的问题在哪里,于是变成一个央视的公益广告,爱护空气,人人有责,做好你自己……
关键是,我们都知道问题的核心在哪里,却是布袋和尚说不得啊。要他给人民一个交代,于是他给了人民一个胶带。柴静又能说什么?你总不能逼着人家去做烈士。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说的是,值此世道,我们能做的真不多,还真只有“做好你自己”一条路。我认同柴静。
为什么?这不是鸡汤,而是我较为成熟的一个思考。我们都很渺小,也很懦弱,不够勇敢。但至少,可以有所不为。
世道浇漓,那是世道的事情,但你可以不参与世道浇漓,不成为你所憎恶的势力的一部分。这就是做你自己的意思了。
回到疫苗的事情,你愤怒,就把愤怒说出来。此外,最重要的,就是不断追问真相,并努力把问题提到关键点上。多一点客观理性,少一点煽情表演。
此外,最难的还是,在遭遇一系列打击、灾难、侮辱、损害之后,在无数的愤怒、焦虑、悲伤、无助之后,居然还对你的同类有信心,居然还能爱这个残缺的世界。
这真的很难,但可不可以试试?
因为,你所憎恶的牢笼,总有天会烂掉。但你的生活,只有这么一次,你不能等着牢笼自己烂掉,你一定要去过你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否则,就像绘本《讨厌黑夜的席奶奶》那样,你光顾着仇恨黑夜了,你却没有想到,你还可以享受光明。
当然,可以一步步来,先不选择去做,而选择不做。比如,一个做教育的,就要有个底线,就是,绝不做体制内教育的附庸,乃至帮凶。就像谷歌的“不作恶”那样。
比如,一个写公号的,人家把写公号当做生意,而你仍笨拙地将公号当做一个发声渠道,并且,是一点点微弱的噪音。
再比如,友圈已尽是营销的时候,居然,偶尔有一篇,不是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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