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梦想

    一个人的一生，一定会有梦想，而这个梦想，会与某个地方密切相关。我的梦想属于成都城北。

    与成都城北结缘，始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一个腊月。那时我离开了学校，去部队当兵的愿望又落空，脚踏实地在农村学个手艺的想法也实现不了，更不愿像父辈那样做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有一天，我终于咬牙悄悄拿了父亲好不容易积攒的10元钱，步行10公里，登上了一天只有一趟到成都的客车。

    经过整整一天颠簸，天完全黑透时，我在火车北站广场东面的长途汽车站下了车。死死捏住兜里还剩下的几块零钱，不敢吃饭，不敢住宿，胆怯地逡巡了一遍又一遍车站广场，扫视了一群又一群操着南腔北调的男女老少，又饿又冷的我，盯紧候车大厅楼顶高高屹立的“成都”两个大字，挤进了屋檐下汹涌的人流。

    我不知道那些人是去赶乘火车的旅客，还以为他们也是去找寻可以栖身的地方。随着人流进站，上了天桥，我看见天桥下面长长的“走廊”里灯火通明，一排排整齐的座位正在不断被人填满，有的人面前的小桌上还摆有面包、水果。进到这个地方，不但可以让身体温暖，还有吃食可以果腹！顾不得多想，仗着人小个矮，我迫不及待飞跑下台阶，奋力往那只有一道门宽的“洞口”挤过去。突然有个穿制服的“警察”扭着我的耳朵喊：“票呢？票！”我被拧到车站值班室，他们搜看了我揣在衣兜里的日记本，知道我是从偏远山村跑出来“闯世界”的农村娃儿，笑骂了几句，把我撵出候车大厅。

    漫长的冬夜终于过去，天亮了。为驱除寒冷，也为找点东西填肚子，我离开了北站广场，顺着右手拐上车水马龙的二环路，向西而行。到了一个宽阔的红绿灯路口，看见右面有座桥。生活常识告诉我，有桥的地方就有水，有水喝就可以解渴解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爬上桥顶，我却没看到桥下有河。“河坝”里铺满一条又一条闪着光的铁轨，一列又一列长长的火车停在坝子里。坝子右边是高大巍峨的楼房；左边是绵延挺拔的围墙，围墙外面是密集的房舍。从那些蜿蜒的房舍中间，流淌着蚂蚁一样的人流。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火车北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火车北站后面、五块石立交桥下面那条小巷子。刚从农村出来见了“大世面”的我忽然憧憬：要是有一天我在这条人流如潮的巷子里，拥有一间自己的铺面，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后来，无论我东西南北跑了多少地方，我心中一直记得，少年时的我，曾站在成都五块石立交桥上萌发“城北梦想”。

    10年过去，我从上海乘坐的火车到达成都火车北站，再上五块石立交桥，桥下铁轨又增加不少；那条一直让我魂牵梦萦的巷子，人流更加密集。我不知深埋心中的“城北梦想”，能否在这里实现。

    一路往北。看到生意兴隆的五块石中药材、蔬菜、干杂批发市场，挤过市场背后窄得仅容两人通过的小巷，忽然看见一幢6层楼高的“海灯大厦”。这座楼房气派得如同一位鹤立鸡群的乡绅。大厦前坑坑洼洼的马路蜿蜒向北，直通如同蚯蚓般努力扭曲身体的沙河。横跨沙河的石桥叫王贾桥。过桥往北，公路两边是繁忙杂乱的物流市场，来来往往的车辆掀起漫天尘土。

    沙河疾泻向东，我仍然一路向北。来到老家乡场一样的九里店。九里店是城北离城市最近的农村，也是浸润农村最深透的城市。肩挑大粪种庄稼的当地农民，修建起几层楼房，租赁给城中心上班的外地人。当地农民富了，打工的外地人也把异乡当成了家乡。

    老成彭路两边，除了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就是鸡肠子一样弯弯绕绕、又细又窄的小路，串起密密麻麻的农舍。这些农舍大部分成了小型服装加工作坊、皮鞋加工厂、印花作坊、中药材售卖摊点以及各种小商品生产加工作坊。一处农舍就是一家甚至几家公司。放眼望去，鸡鸣犬吠之间，房舍鳞次栉比，公司星罗棋布，家家生意兴隆。很快，我成为在老成彭路边摆地摊队伍中的一员。

    摆摊占道影响交通，摊贩和摊贩、摊贩与买主之间经常发生纠纷，人员本就极为复杂，治安压力更大。老成彭路九里店段属凤凰山农场金凤分场管辖，场部很快会同有关部门研究论证，因势利导在老成彭路边上建起一个简易农贸市场，不但设立肉、菜、米面等日常生活必需品摊位，还疏导引入我们这类做服装百货、鞋类箱包的“老板”入驻，使得像我这样的异乡人通过勤奋努力，完成第一笔原始资金积累，在成都这个大城市站稳脚跟。

    我深埋心底的梦想开始无限膨胀，从九里店开始，一路向北，陆家、大丰、龙桥，开店、开店……命运就是如此神奇，从第一次来成都，不到20年，从第二次来成都，不到10年，在五块石立交桥下那条小巷子的顶端、火车北站后面，我终于如愿以偿购置了商铺。

    当年那个把火车车厢当成长长“走廊”、把挤上火车就以为进入“城市”、把乘务员当成“警察”的农家少年，一路走来，遇到了很多好心人：从在九里店农贸市场维护秩序、帮我们出谋划策的蔡大爷，到开店以来遇到的各个热心房东，再到批发市场上主动赊货的老板、互相帮助的店铺经营户……他们在自己求生存之时，对社会尽力奉献、对他人无私付出，才让我这样的人有机会实现我的“城北梦想”。

    一个人对物质的需求到底有限，但对精神的追求却可以无限。我经常想起那个曾倚靠在五块石立交桥上，充满幻想的流浪少年，那个在九里店风里雨里摆摊为生的小贩……今天有许多人在重复我过去的故事，今天的我有责任去扶助那些曾经的“我”。我开始在我的店铺里培养更多有潜力的年轻人，让他们迅速独当一面。看着无数个像曾经的我一样的少年当上老板，为社会创造更多价值，我欣慰至极。后来我还把经营成熟的店铺，转让给比我更富活力、更具有创造力的人，他们更有可能把店铺做得更大，为更多人创造就业机会，也会孵化出更多如他们一样的成功者。

    沙河上那座王贾桥，早在新世纪初就拆了重建，桥廊栏板上雕刻上诗歌，桥名顺理成章由“王贾桥”改为“诗歌桥”。诗歌桥下面的沙河整治一新，诗歌桥往北是王贾路起点，绕过九里店，连通三环路，可到成都露天音乐广场。如今的九里店已成为宜居之地，一排排高档小区拔地而起，凤凰山体育公园作为金牛区重点文体项目，承办高等级赛事的同时，也为金牛区文体产业注入不竭动力。诗歌桥往南即是五块石路起点，可达火车北站，进入市中心。老旧的五块石立交桥早已被拆除，成彭高架入城段已经开通，城北又多了一条出入城的高速通道。火车北站扩能改造工程正如火如荼进行，城北未来会更加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