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会猝不及防的长大,问出一些直击你痛处的问题,问出一些只有哲学家才会去问的问题。
（一） 意义何在？
前天，我们在做每日例行的功课，读两首诗词，读两章《老子》，读一段笠翁对韵。期间，奶酪同学抛出了有关过程之意义的大问题。
：大灰灰，辛弃疾是谁？
：是一个写词的人，你在读的这首《清平乐》就是他写的。
：他是不是很厉害很厉害？
：是啊，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大词人，写了好多好多很棒的词，我们以后可以一起读的。
：我也想当一个非常厉害的大词人，行不行？
：可以啊~你现在多多读，以后多多想，多多写，你很努力的话，就会成为一个词人了~
：是很厉害的词人吗？像辛弃疾这么厉害？
：也许会吧，要努力哦~
：我已经很努力了！我每天都很努力！是不是只要我每天都很努力，就一定会变成一个非常厉害的大词人？
：嗯…是非常有可能会…
：不是一定一定一定会吗？
：嗯…不是，但是是很可能…
：为什么不是一定会？
：…因为，要成为一个非常厉害的大词人是要有很多条件都满足的，而这些条件不太容易都满足…
：我就是要成为一个大词人！
：好啊，那你还是要努力啊，要多积累诗词方面的东西啊，要肚子里有墨水啊，还要长的足够大啊~
：我肚子里已经有很多墨水了，我都四岁了，都五岁了，我要马上长大，明天就长大！
：那也要慢慢长啊，这个你可说的不算…
：是不是我越努力我就长得越快？
：…也有可能…
………（哭什么啊…怎么哭掉了…）
：如果我一直很努力，但长大了还是成不了很厉害的大词人怎么办！
：……
：你就是在说谎，就是在骗人！
：我没有骗你的…
：如果我很努力，还是不能成了大词人，那我努力有什么用？有什么意义！努力为什么！！
：……奶酪不哭了，灰灰抱，灰灰抱…
：那怎么办，怎么办！
：你拿出手来，我画图给你看——你看啊，成为辛弃疾那样的大词人，是一个大圆圈，这就是“已经成为”。这个大圆圈就是你想成为的那种人，对不对？
：对对！
：你看这个大半圆，它还有好多虚线的，就是现在的你——如果你努力，就会越来越接近变成那个大圆圈，越来越接近。如果所有条件都具备，你就会一下子成为大圆圈。如果你很努力，但有一些条件不具备，那么，你虽然变不成大圆圈，也会很像那个大圆圈。这就是“很有可能”。
奶酪的两个天问
：哦…
：你看这个大叉号，看到没有？这是什么？
：不努力的小孩？
：很正确~这就是一丢丢都不努力的小孩，虽然这个小孩很想很想变成大圆圈，但是因为不要努力，最后连个半圆都不是，就是一个大叉号。这就是“一点也不可能”。
：不努力就一点点也不可能！
：对的~你看，是这个有好多虚线的半圆好，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大叉号好？
：大圆圈最好！然后是这个大半圆，很有可能，那个大叉号一丢丢都不好，永远永远都不能变成大圆圈了。
：对的~所以，要不要努力啊？
：要很努力，每天都像今天这么努力~
：嗯哪！
……（过了一小会，又哭掉了…）
：怎么又哭掉了…为什么呀？
：还是刚才那个事情…
：什么事情？
：就是，就是，如果我长不大怎么办？如果我睡觉起来，然后就不长了怎么办？如果我使劲长，然后变老了，死掉了怎么办！那我永远都变不成大圆圈了是不是？
：你不会长不大的啊~如果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运动很注意安全并且按时到医院检查还有打疫苗生病了也很勇敢的吃药打针，那么你就会活到很久很久很久，不会那么早就死掉啊，所以不要担心啊~
：那我要长多大才能变成大词人？
：嗯，是很有可能…
：那我要长多大才很有可能变成大词人？
：反正怎么样也要二三十岁吧，和大灰灰一样大，也有可能和姥姥姥爷那么大~
：那我长那么大就可以了吗？长得越大越好？
：不是啊…拿另一只手来，我再给你画个图——你看，很努力的这个人，从小到大是这样的——小的时候，肚子也小，但因为很努力，所以墨水也多多，这个人越长越大，肚子也越来越大，然后一直很努力的话，肚子里的墨水也会随着肚子长大而越来越多，等到长到三四十岁五六十岁之后，几乎满肚子都是墨水了，肚子里的墨水越多，就越有可能成为那个刚才画的大圆圈了~
：嗯嗯，那这个就是这个手上的有点点的半圆形~
：啊，对的~你在看这边的——不很努力或者不努力的这个人，小的时候肚子小，墨水也少，肚子越长越大了，但因为不努力，墨水还是很少，等到长到那么大了，或者变老了，肚子里的墨水还是很少，这就是几乎不可能或者完全不可能成为那个大圆圈了，那就是个大叉号了，对不对？
奶酪的两个天问
：对，一点也不好！
：所以，是不是非常有可能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人，一方面和年龄有关，你得等着自己慢慢长大，另一方面和你是不是努力有关。两方面加起来，就叫“积累”。
：积累…就是肚子越长越大墨水也越来越多…
：对，就是一直一直往上加加加，然后堆成一大堆，然后越来越多，像垒高高那样的垒起来。
：像玩乐高那样？
：嗯嗯！
：哦~~~~~！
：好了宝贝儿，没问题了吧？
：现在没有了，不知道过一会有没有…
：………好吧………
我想，对于这个解释，奶酪是理解一些了的，但能不能从心里接受，还是另外一个问题。我在写论文时通常也会遇到这种境况，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乃至连之前的一切都否定掉。这种情况，反复是常有的事。但这些情况也只出现在我进了六中从小白开始学画画，面对众多久经沙场的强者的时候，才真正开始有所体会。奶酪这么小小的年龄，便开始触碰到这些问题的核心，我很担心，很担心，这种意识明晰的自我怀疑会从四岁起就贯穿其终生。以我现在的观察看来，奶酪并没有某一方面的非常特殊的天才，如果她心智发育的良好方向继续保持，那么她也许会成为一个优秀者，但很难成为某一领域的高峰。她有想法，有追求，有对自己的要求，也愿意付出努力，这本来难能可贵，但现实是如此残酷。我做不到给她一个美丽的肥皂泡暂时给她安慰，因为倘若肥皂泡一旦破碎，她将承受不起自己的人生。我能做的，也许就是画个图讲讲道理，也许就是我自己的努力让她看到，也许就是让她从小就接受一种不失动力和希望而也能接受退而求其次的生活状态——就像她陆老师说的那样。
奶酪手上的两个图没来得及拍，被她抹眼泪的弄花了。下面这个，是今天重新在纸上画的。
：大灰灰…
：嗯？还有事事？
：有。我想当个舞蹈家，音乐家，画家，科学家，大词人…我什么都相当怎么办？
：那就在这些你喜欢的领域里面努力吧，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
：是不是我只能选一个两个，不能都选？
：可能是这样。因为一个人生命短暂，时间和精力都有限，什么都想要，就有可能什么都做不好了……
：那我什么都喜欢，还是都想，怎么办？
：就现在来说，这些还不是问题。等你大了，自然就会有自己的选择。现在的情况很好，那就是，你喜欢这些，就去努力学习，努力练习吧，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除了你自己~
：我自己才不会挡住，挡住我就推开，这么推，这么推，拿铲子推，用手推…
：………够了，别推我了，我要被你推到桌子里面去了……
：不会的，大灰灰肥肥，桌子塞不进去啊！
：………你，给，我，走，开………
（二） 有，还是没有？
读书完成，开始在APP上复习认字。刚好今天的五个字里有“没”“有”两个字。程序里组词造句的时候，有一个句子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另一个是“这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在作为生字去认的时候，奶酪并没有疑问，但这次，在复习的时候，奶酪同学跟这两个句子干上了…
：大灰灰，“这里什么都没有”，是有还是没有？
：……没有啊…
：那“没有”，为什么这里还说“有”啊…
：那要说什么啊……
：要说“没”，或者说“零”啊~
：……也对……不过，“没”是对“有”的否定啊……
：什么是“否定”？
：“否定”就是…不承认这里有什么东西…
：是不是本来这里有个糖，你说糖没了，就叫否定？
：可以这么说…
：那糖呢？本来这里有的，被你吃了？
：……没有…
：你没吃，谁也没吃，那么糖本来就应该还在这里啊，为什么说糖没有了？
：……也有可能这里本来就什么糖都没有啊，就像你现在伸出手来，你手里本来就没有糖，你也没吃，那就是“本来就没有”啊…
：哦~~~……但是，但是应该有糖，然后我吃掉了，才没有啊…那你为什么说本来就没有糖了呢？糖糖哪去了？
：…………
一个困扰了西方哲学数千年的思维（言说）与存在的问题，就这样被奶酪问出来了。罗素解决“金山”案例的摹状词理论是不能解决这样的提问方式的。作为一个哲学专业的学生，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甚至也没有办法让她理解什么是换一种角度提问。一个问题在特定角度是有无解的可能性的，但这也是我们能够继续去思辨的问题意识所在。所以，我乐意冒险把这个从兔子毛里伸出头来的小崽子再揪出来一点。
：这个问题你可以想一辈子，只要你想吃糖的话。
：那我一辈子都想不出来糖去哪里了怎么办？
：没关系，只要你一直去想这个糖糖，并且把你想到的那些东西告诉我，或者等你以后会写字了，就写出来。你也可以看看其他人怎么想的，有很多人也跟你想一样的问题。我们把那些人叫“哲学家”。
：哲学系里的人就是哲学家吗？他们想出来了吗？
：哲学系里的人不一定是哲学家，但有一些会成为哲学家。这个问题到现在为止没有人想出来，但我们都在想，现在你也和我们一起在想啦~
：那比比谁先想出来，我要第一个想出来！
：……能想出来的，就不是个哲学问题了，但想的过程要比结果重要，就好像你的努力要比你最后想成为的那种人重要。过程和结果都重要，在不能保证一定的结果的时候，过程就更加重要。就像你也许吃不到整个的冰激凌，但你努力去想，努力去做，努力去尝的话，你至少会吃到一些冰激凌，至少会觉得嘴里好甜好甜~
：哦！！！那我今天可以吃冰激凌吗？
：你已经吃过了…
：哎…
：不过由于你今天很爱动脑筋的缘故，你会得到一块糖糖，等你认完字以后。
：嗯嗯嗯，很快就好啦，糖糖糖糖糖~
：………除了吃，你能想点别的吗…
：当然不能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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