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冯
老麦-文
在山区,人们习惯管山坡上低于十五度的开阔地叫“坪”或“坎”。“坪”比“坎”略微宽阔些。“坎”则是更狭窄的平地,像是陡峭山崖处冒出的台阶。 “核桃坪”是当地较大的一块坝子,就位于“冯家湾”对面山崖的中段,是个山坡走势较缓的地方。面积约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是个苗族聚居地,海拔约2800米。《半坡氏族》里那张老照片就摄于这个地方。
“红旗铅锌矿”的厂址就建在“冯家湾”。如果按地名追溯起来,“冯家湾”才是我的出生地!所谓“湾” 说白了就是河流转弯的地方。“冯家湾”就位于洛泽河边。据说早在民国时期就有人在此居住了。居民多为云南、贵州交界的彝农和苗胞。
在当地,人们习惯用自然风物地或是氏族首领的姓氏来给地方命名。而这些地名又无不带有浓重的地方色彩和民族气息。再加之河流总是在水势平缓处浸润成滩,所以在洛泽河沿岸有不少动听好好记的地名:“阎王滩”、“拖姑梅”“弯弯滩”、“长发洞”、“小葱子”、“黄木块”、“羊角佬”、“打脚坎”、“陇家坪”等等,不胜枚举。初来乍道的人,在听到这些奇怪的地名时,确实会感到疑惑和不解。就仿佛一个“洋水手”来到“土著巢”,一头雾水;更像是个乡下人第一次进城,会觉得无比的好奇和新鲜。冯姓应该算是当地土著的大姓了,可“冯家湾”到底是哪户土司或是财主的领地,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
据说,“冯家湾”在我的父辈来此开山采矿之前,当地的原著民就已外迁。原因是当地的自然环境恶劣,山势险峻,几乎没有可以耕种的土地。在矿上姓冯的人可谓凤毛麟角,搜遍了我的记忆,好像也只能够找到一个与此相关的人来,那就是——老冯。老冯是矿上的一名工人,这毋庸置疑。印象中他好像是个彝良人。但“冯家湾”这个地名的由来到底和他家的姓氏有无关联,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这么多年来,我甚至连他具体是干什么的都不大清楚。反正他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渔夫。
洛泽河在每年七月开始涨水,到十月左右洪水退去。这时候的河水会显得相对温柔一些。每当洛泽河到了枯水期的时候,老冯就会换上短裤,穿上件藏青色的胸前印有 “保卫祖国” 红色字样的背心,拿起他亲手编织的鱼具下到河里去。要么撒网下套子;要么于河的两对岸支排钓;要么干脆编个鱼伐,自等鱼儿搁浅,坐收渔翁之利。
从行为举止上来看,老冯应该是个常住水边来的人。他个子不高,但身体显得很匀称;肩上长着个土豆一样的脑袋,额头很光滑;脸庞长得很古典,除了该长的以外,几乎写意得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或许是经常与河水亲近的缘故,他的穿着朴素而干净,皮肤和牙齿都显得很白皙;双目有神,瞳孔黑得像龙眼核。鼻子下的两撇胡子,出落得老实而工整,就好像是一个刚习字的孩子用毛笔在他嘴唇上描出的一个“八”字。但凡常住水边的人眼睛都很有灵气,但所谓的灵气,我于老冯身上倒并未发现。在我印象里,老冯倒的确不像一个矿工,俨然就是一个江边靠打渔为生汉子。
每逢烟雨蒙胧的雨天,当雨脚轻柔地在缓缓流淌的河面上划起鱼鳞般波纹的时候。远处,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间挎个鱼篓,手里卷着渔网的汉子,就会隐约出没于河滩的芦苇荡里。当你在黄昏时分,看到一个脚蹬拖鞋的人,沉默着低头从你跟前走过的时候,那一刻你会觉得打鱼归来的老冯就仿佛是从唐诗的边缘飘出的一个精灵。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感觉,会油然而生。但意境绝对是十分的隽永和高妙。我想这恐怕就是所谓久居水边的人的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灵气了吧。
老冯是个性格有点孤僻的人,平时言语不多,在矿上朋友也不多。唯一的爱好就是下河打鱼,也喜欢吃鱼。他家曾经喂过一条黄狗,据说很凶,好像还咬伤过我的大哥。一件经年不换的镶着白边的藏青色背心、一副渔网、一条看家的黄狗、一个时常出没于河边滩头的瘦小身影、以及一段关于地名和鱼的回忆。这就他留在我童年记忆里的印象。听父亲说,在矿上有许多人都看不起老冯,在矿领导眼里老冯更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的确,像他这种性格和作风的人,在那个轰轰烈烈,大干快上的革命年代里,总是显得与时代不怎么合拍。但也正是这种若即若离的闲情野趣的作风,却留给我一种难以磨灭的隐士的风范。
我记得他膝下好像只有过一个女儿,小名叫娟子。娟子小时候长得很好看,在我离开矿山的时候她好像还未上小学。听人说后来仿佛是嫁给了一个矿老板,住进了县城。我想她到现在也该是孩子的母亲了吧。
2007年7月草于健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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