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弱”者胜,风云变幻总关情。
瓜葛本为同根生,缠缠绕绕几时醒?
文./贺立辉 局势微信公众号
在我们城管界,流传这么一句话----心慈手软干不了城管!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小商贩太可怜。风餐露宿的,那撕罚款票的手是不是家儿可下不去。
我就不是那个家儿,但我不信邪。我想不罚款,一样能出活儿,对吧?
我们每天至少要在全辖区全覆盖一编,专业术语叫:纵到底,横到边。
全辖区既:长短共12条街道约合10公里。我们辖区在全区只能算是小“城池”、“老工业区”、“非重点区域”。
我讲这事儿发生在我们废除手撕票之前好久的一年的一个秋风瑟瑟梧桐溅毛的周几记不起来但是无霾有云的日子。
第一圈
巡街之前,队长老赵交给我一打子罚款票,面额五十合计五千。
我就想,你给也白给。
我把崭新的票据折了一下,揣进带着非天然油边儿的制服裤兜里,我和队友方逆开上“小飞虎”,开始巡街。
那年还没有皮卡车,“小飞虎”破至影响市容,不仅破,噪音贼大,有一次把排气管都崩掉了,走一路放一路炮(屁),油门稍微大一点身子都震得乱颠,真是吓使宝宝们了,活像熊大和熊二看见了强哥的猎枪口打颤的感觉。
南阳路是一条主干道,是郑州市叱咤风云红极一时的“老厂一条街”。
这里鞋儿破,帽儿破,最关键是路儿也破。
我开车巡逻时候一般是摇篮节奏,很稳。其实关键问题是油门大了太震。
我俩讨论着成龙大哥那时的国际大片儿《红番区》。
快到东风路口的时候,发现路东侧有两个小摊。
一个摊主是位老太太,摆卖鞋垫,一个是小伙子,拉一三轮车小苹果。
方逆说:“吁吁吁”,我瞄了眼后视镜,回应了一个急刹车,“小飞虎”“咯呀”一声停稳了,没等扭钥匙就灭了火,简直就是能源保护大使。
突然停车显然给“小苹果”造成了“恐慌”。
“小苹果”跨上三轮儿也不顾道牙子,逆行向南狂奔,苹果至少颠落四五个。
有几个年龄大的婆婆瞬间秒冲上快车道,捡了苹果瞬间秒遁而去。
我佯装追了两步,吓唬两下后,即回头走向卖鞋垫的老太太。也是想要“吓唬吓唬”她。
老太太的鞋垫显然是自己纳的,针脚细密。有的上面还绣了鸟儿。
鞋垫价格用粉笔写在烟盒上。一双五毛到一块不等。
老太太岿然不动,在注视着我俩的同时把脚已经踩上了放着鞋垫的垫布上。
我蹲下身子,说:“大娘,这鞋垫咋卖的?”
老太太说:“啊。。。。。。。说啥?听不见”
我指指鞋垫,老太太指指耳朵。
我比划比划钞票,老太太“顿悟”:“哦。。。。要鞋垫?”
“嗯嗯”
“不卖!”
我俩知道她是“装腔作势”,人上了年龄就像老顽童,耍心眼也耍的天真烂漫。
我作势要去拿鞋垫,老太太却身形敏捷搬起马扎卷起垫布不蹒不跚闪进了背后胡同里,嘴里嘟噜着,“别撵了,孩儿,不卖了不卖了。”
我俩对视一笑,上车开聊《红楼梦》。
确实想起了刘姥姥。
第二圈
一圈下来基本上需要一个半小时,路上有些条幅拖把之类的“障眼物”都需要告知并清除,特别是店外的冰箱和纸箱之类的东西,整治这些违章就像打地鼠一样,这个进去那个出来,根本就管不住。
今天出奇的没有迎检任务。
以往经常会隔三差五的接到领导“视察路线图”。各级领导。至少副县级以上的。我想副县级以上才有这个待遇---城管“清街”。
第二圈到那个位置的时候。“鞋垫奶奶”和“小苹果”都已经没在原来的位置了。
分别退后了三米以上,不过已经不再占压人行道和盲道。
但是理论上,还算是占道,最起码是擅自占用公共空间。
车还没到跟前,两位已经有了要挪动的姿态,也罢。虽然不守信用,还算给面子。
我们没有停车,车辆驶过一百米之后,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不出所料,他们不过是做做样子。
郑州地邪。
下午就接到了迎检任务,说是有某省政协一行领导调研我市某项与我们城管八不沾七不连的工作要途径南阳路,需要市容保障。
第三圈
因为南阳路算是主干道。所以务必确保无占道,无外放,无软体,这是基本要求。否则,要是有上级怪罪下来,嫩大的人在街上被领导吵,那会相当不爽。
上车前,我和方逆打赌,我说那“鞋垫奶奶”和“小苹果”指定还在,赌不赌?
方逆说:你要说不在的话,我跟你赌。
赌局黄了。
没有一点悬念。那两位自顾自的在自己的地盘上忙活着。
看来不动真格真不中。我手插裤兜里摸了摸票据。这次必须是面额五十余额四千八。
我们故意装作无视,快速开了过去。
不能“打草惊蛇”,得用计谋。
回去拉上了几位着便装的协管员。交代他们步行“包抄”到“鞋垫奶奶”和“小苹果”周围,等我们车到的时候就拽住他们的经营物品。
一切“密谋”妥当后,大概估摸着协管到位的时候,我和方逆又拐上了南阳路。
远远听到我们的车震声时,还没等两位转移。协管娴熟的控制了占道摊儿。
查处占道经营没有一次是完全顺利的。
“小飞虎”再一次审时度势,提前灭火,由于加大了提前量,离合没到位,车往前怼了一下。
没下车就看到了节目开演啦。
老太太就势一秃噜,坐在了地上。拽着协管的裤脚,也不说话,就一脚踩着垫布,一手一直拽着。
小伙子在挣脱的时候,把苹果搞到地上十几个,恼羞成怒,他用力一掀车斗,半车的苹果撒满了人行道。
一地的苹果,看着是很红很暴力。这种场景,配图加上标题,够我俩喝一壶的。
虽然这种情况经常遇见过,但我还是慌了神,已经暂时没了主意。
眼见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已经有人在说三道四,有这么说的:
“不就是买点苹果吗,不偷不抢的,看把人摊儿都掀了,跟XX党有啥区别”。
还有这么说的:“卖鞋垫的要是他妈,你看他还敢不敢,把老人推到地上”。
还有的就不厚道了:“城管打人了,围住他们,不能走”。
更有人低声攒捯:“不行把车给他推翻了”。
已经有互不相识的人互相鼓励,跃跃欲试。旁边有人在起哄。现场已经聚集了至少一百名群众。
我知道这个时候任何的解释已经变得苍白,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确保每一个言行不被抓住把柄进而给人扩大事态的理由。
“国家养你们这些白眼狼干嘛吃的”,“有本事去罚几个房地产商,净搁着欺负老实人了”,“那边卖皮包的放马路上怎么不管,收了多少保护费啊?”。“打他,打他……”
我从小就是三好学生,也没跟别人打过架,每每在街上看到有盲人过马路,都会去搀扶一下,每一个市民的求助,说哪里占道经营走不过去了,我也是第一时间赶过去处理,投诉人有时候还会给拿瓶水喝表示感谢,那个时候觉得很感动很成就。但是此刻,我感觉我怎么就成了“过街老鼠”了?哪里做错了?我仿佛正在被抛入深渊中,上面是一群准备落石的人瞪着你,我连呼救都没有了勇气。
明天的头条新闻标题刷刷刷的在脑海里刷屏------“城管暴力执法推搡鞋垫奶奶”“城管为了吃苹果不惜向学生动手”“是执法还是治人”……..越想越害怕。“执法”肯定进行不下去了,处罚更是可望不可及。事态走向更趋于不可控,没有一点办法,我们就站那一边不厌其烦的解释,一边忍受着刺耳的谩骂。
腰间的BB机响了,屏幕显示:“领导车队马上到,确保市容”。想要去回复一下,被热心群众大喝一声:“小鬼,哪里逃?”
旁边有好心市民报了警。巡警很快就到了。心里稳定许多,基本上已确定不会被群殴了。
问明情况之后,巡警说需要去派出所处理。巡警通知了派出所民警过来。
派出所民警是老杨和老邢,经常麻烦人家过来处理这种事,我们算是熟识。
这样的纠纷他们也不是处理一次两次了,他们的原则就是务必安抚好周围群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避免群体性事件出现。
一般来讲,警察说服我们让商贩离开,然后劝离人群,基本这个事也就完结了。毕竟如果非要“暂扣”的话,并不是很容易。毕竟他们警力有限,精力也有限。
经过一番劝说,眼看事情就要平息的时候。
“小苹果”看到自己明显处于上风,来劲了。
他往地上一蹲,抱着头,指着协管说:刚刚他用肘撞了我的头,现在头疼的受不了,我需要去医院”。
我走上前去,我说:“兄弟,咱不能睁眼说瞎话吧,今天这事就算完了,也不罚你了,还想怎么着啊?讹人呢?”
“谁讹你了,谁敢讹你们城管啊,还不认账了是吧?”
方逆在这之间一直在忍着怒火,这下一下子气炸了,看样子要发飙。
方逆表情极其认真:“好,走吧,我陪你看病去,保证治好”,上前就要去拽起“小苹果”。
围观者里面有人嚷:“不能去,不能去,去了撩野地,打120来”。
就这样,120也过来了。
那边鞋垫奶奶可能是站累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站起来的。由于人围的太多,他也算主角之一,也就没好意思走。这会见120来了,也怕出车费。
老太太表态了:“其实我没啥事,自己不小心坐地上了,我得先回去了,这俩孩儿啊,今天不老得劲啊,给你们添麻烦了。”可能是想着以后还要打交道,老太太没把事做绝咯。点个赞。极好的转折契机。
果然,小伙子也表态了:“我这会头儿也不疼了,我给城管道个歉,他们也给我道个歉,大家看行不行?警察叔叔您看?”
民警老杨过来斡旋。
老杨把我俩拉到一边说:“你看啊,这事不赖咱,我也知道,但是你看着形势,在这么挺下去,路都堵瘫了,马上就是高峰期,不行咱让协管委屈一下。”
“你们看着办吧”,方逆坐车里生闷气去了。
这事我是真没法说,协管没错啊。
但是,这局面,总的给群众有个交代不是?
协管和小苹果“握手言和”,互不追究。
两个围观的鼓掌点赞。
这时,我们队长穿着便衣突然闪将出来,把我拉一边说,领导的领导看到这里围人了,问什么情况。我做了简单描述。队长就是有经验,队长说你们洋装回BB机离开,这会儿人也散了一部分,车可以先放路边,有警察看着。
我突然想起路线保障,问队长:“那车队过去没呢?路线保障怎么办?这次砸了吧?”
队长说:“还保障个淡了,挨批我顶着!”
我放了个心了。
好像事情就应该可以很快结束。后边胡同里面又一阵骚动。
一个胖子光着膀子拎着斧子正气势汹汹的杀将出来。
这个胖子是老太太的二儿子,街道上有名的二傻子。
人群已经开始被二傻子的气场冲淡,一些急着回家做饭的慢慢撤了。
民警作出了预警姿态。
老太太这下真慌神了:“这个死老头子,又把你放出来了,没事了,我的傻儿子啊,赶紧回家去!”老太太拦着二傻子的跟前,二傻子翻着眼瞪着民警。
二分钟之后,二傻子好像药劲过去了,站在那吃起棒棒糖。
趁着第二波路过的群众还没有聚成气候,我给队友们施了个眼色,叫上方逆,锁上车门,洋装拿电话本打电话,貌似淡定的渐行渐远,快到街角的时候甚至小跑了两步。
“跑”的时候,我捂着兜里崭新的罚款票----面额五十合计五千。
就这么神奇,我们“逃离”了现场。
老远瞥见民警挥舞着手,向群众们示意:“散了吧散了吧,该回家吃饭了”。
老远听见120的护士嚷嚷:“上不上架了?还上不上了?是不是都吃饱了撑的!蛇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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