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疚，是一种比悲伤、愤怒、痛苦等人类其他一切情感更让人不安、备受煎熬和折磨的情感。内疚，往往是私密的、独自忍受的、难以言说的，更是良心的起点，有时候消除内疚，需要有人推动……
最近，已经结婚十年的闺蜜邢嫣对我说，她常常梦见年少的时候喜欢的人。梦中，那个模糊而又熟悉的脸庞，忽远忽近，触手可及。有时候突然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儿子和老公，心里掠过一丝内疚。
“真的很奇怪，我白天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竟然这几年他总是在我的梦中出现，那种感觉既青涩又美好，很复杂，但是，醒来会有一丝丝的不安，更是内疚。”她说。
我问道：“你和你的老公感情出了问题吗？还是你一直忘不了你的初恋？”
她摇摇头说，“都不是，我和老公感情非常好。可是他偏偏要跳进我的梦里，赶也赶不走。”
“那你们有多久没有联系了？他现在哪儿？”我追问，
“已经有十几年没有任何联系，他现在西安定居。”
“这么巧，刚好我一直想去西安看看。这个五一，我俩去西安旅游吧！先发短信问他劳动节期间在不在西安，想见就勇敢点去见见吧！如果你对他余情未了，那么我就带你去做个了断吧！”我对她坏坏一笑。
“这不好吧，会不会觉得很唐突啊？”她犹豫着，手指却已经按下短信发送键。
“发了，我的心都快到嗓子眼儿了，太疯狂了！不行，你这不是怂恿我出轨吗？噢，他居然回复‘欢迎来骚扰’”邢嫣一脸懵逼地呆住了。
“好啦好啦，赶紧订机票吧，什么都别说了！就当出去散散心，见一面保证你以后高枕无忧。西安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在等着咱们呢！”我们立刻定好了酒店和机票，第二天启程。
下午到机场汇合，邢嫣喃喃道“昨晚一夜没睡，中午也吃不下，太紧张了，还拉肚子。”看着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不至于啊，您这病得不轻啊？瞧您那点出息，都一把岁数的人了，比少女还少女，我可不是带你来出轨的，自己别想多了。先去古城逛逛吧。”我一把拉她进了出租车。
古老的城墙静静得矗立在夕阳下，我们租了双人自行车绕着城墙边上骑着，记忆随着车轮浮现在邢嫣眼前。
小时候，也是在这样的黄昏。邢嫣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在小县城的巷子里钻进钻出。巷子胡同里，时而传来大婶儿的吆喝“卖米子糖”，时而有老大爷扛着磨刀石把嗓子拉得老长吆喝“磨剪子嘞，戗菜刀”,还有吆喝着“补鼓子”的大哥也不甘示弱。他们骑着自行车在巷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父母喊“回家吃饭了。”他停下来，一个健步帅气地刹住车，拍拍邢嫣的肩说，回去吃饭吧。
少年的他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住在一个院子里。记得第一次见面，与白羽同班的邢嫣姐带着还是小学生的邢嫣去找他玩儿，在小河边的他正在读一张报纸。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指着报纸上说：“看，这是我的名字。”“白、羽。”邢嫣念了一遍，报纸上刊登物理竞赛的获奖名单映入眼帘。也许，从那时候起邢嫣就喜欢上了物理，以至于后来参加热衷于参加各种物理竞赛。他回过头开始跟邢嫣姐瞎掰：“我留了那么长的鬓角，那老头儿（班主任）居然一剪刀给我剪了！还警告我以后在班上不要留，我特么偏要留！”邢嫣才注意到他白皙的面颊旁有两缕特别长的鬓角，心里不禁有点好笑，觉得他很特别。在乖乖女邢嫣的印象中说脏话的应该不是好学生，可他说着脏话又可以获得物理竞赛大奖，这个优秀而又邪恶的叛逆少年在邢嫣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少年的白羽比她大三岁，也就是说——从小学，到初中、高中，邢嫣永远都不可能赶上与他同校。有一年暑假邢嫣父母因要出门旅游，所以把邢嫣寄在隔壁白羽家吃饭。那个暑假是邢嫣童年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他们总是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看《康熙王朝》和《水浒传》；吃完饭，就去骑骑车；有时候他会用拆下的家用电器里的马达之类的小器具做飞机小模型，她就在旁边静静得看着；他总是会给邢嫣讲他带领一帮小弟一把火烧掉田里的稻草堆，被大人追打的故事，完了总是会加一句“学校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罩着你”；夏天去爬山，他会采集一些树叶标本贴在笔记本上，告诉她这些植物属于哪些科目；和她分享他喜欢的歌，喜欢的那些年的港台明星；偶尔也会提起班里哪个女生喜欢他，带她去看那些年喜欢过他的女生或他喜欢的女生。在他嘴里什么知识都能变成常识，什么事情都编成笑话。在她心中，他聪明幽默，是“知识百事通”又是初中生的“大哥大”，小县城的古惑仔“陈浩男”。邢嫣心中充满崇拜，每个女孩成长的路上都需要偶像的力量。邢嫣自从认识了白羽，就成了他的小跟班儿，跟着哥哥屁股后面满院子疯跑，喜欢上了物理、学会了贫嘴，从小就乖巧听话、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的邢嫣骨子里也有无处安放的叛逆。她和他在一起，可以在他身上映射出自己内心的叛逆从而让自己变得更加丰富，刺激而精彩。
日子在这样一个个美好的夏天中溜走，他们渐渐长大。他去了外地读高中，虽然学业繁重，但也会通信联系，信中，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跟邢嫣说高中生的各种故事。
当然，长大的过程，世界也会变化得很快。那段时间，她才慢慢发现以前看到的白羽，那个嘻嘻哈哈神采飞扬的他，不是真实的。也许年龄和距离的适度，白羽允许她走进了他一部分内心，允许她听见他贫嘴停歇后的沉静，允许她看清那散去伪装被忧愁萦绕的眸子。
白羽上演着所有小县城少年们似曾相识的故事，关于青春、关于叛逆、关于爱情、关于兄弟义气、关于所谓的小江湖……
所有的精彩都抵不过催人成长的时间，少年们总会面临长大、升学以及让人措手不及的未来。
邢嫣上初中后忙于学业，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常在和他一起玩儿，听说他交的社会上的女朋友被人砍死了；
邢嫣拿了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听说他去找混混报仇厮杀江湖；
邢嫣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邻市重点高中，听说他高考失败没有上大学……
骑完自行车，已经是下午七点了。
“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他到底请不请我们吃饭啊，今天还见面吗？”我问，
“他说还在高速公路上往西安赶，我们先吃饭吧”说着，我们查了附近的餐馆。
看着一桌子美食，让人垂涎欲滴。邢嫣拼命地喝下一碗粥，吃了几口菜就放下了筷子，两条腿不听话地交替颤抖，我拍了拍邢嫣的肩，安抚她那无比焦躁的内心。
“我刚下高速就赶来了，唉，开车开久了头痛，刚从邻市赶回来，开了三个多钟头。”一个带着眼镜、白净斯文的男生拎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坐在我桌子的对面。
“你好，就你们两人来玩的呀，我给你们带了两只垂耳兔公仔，就算见面礼吧。”透过镜片，我看见他的眼睛，热情洋溢。
“我先去一下洗手间。”邢嫣实在太紧张，起身去了卫生间。
白羽笑着和我说：“怎么没见过你，只要是邢嫣寝室的同学我都认识呢。等会带你们出去逛逛。”白羽就是那种见面熟的人，很能侃，是那种你见了他，也会让你不自觉地跟着说起玩笑话的那种人。
“只要是邢嫣的男性朋友我都认识呢，不过，你很面熟。”我故意调侃。
“我们有十年没有见面了吧？上一次见面是你读大三的时候吧。”邢嫣回来，大家随意地聊开来。
“你怎么不戴眼镜了呀？什么时候辞职的？你家是不是搬了？”白羽已经十年没见过邢嫣，对她的了解少之又少。
“我看看周围有没有认识的熟人”他四顾看着。
“这么大一个西安你都能遇到熟人呀”我说，猜测他现在应该混的不差。
“我人面广啊，前几年混到副处级。”他迫不及待地想在当年的小妹妹面前展示自己现在的成就。
“你变漂亮了，你是什么星座来着？狮子？金牛？水瓶？”
“你们饭后有没有什么活动，要不要去逛夜景？”……
白羽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信息量大，感觉和他说话要专注，不然跟不上节奏。吃过饭，已经是晚上八点半。白羽开着车带我们在西安城里看风景。十年没见了，看着窗外的风景，一幕幕回忆涌上邢嫣脑海中：
高一第一个晚自习，邢嫣到小卖部买饮料，货柜被一群还可乐瓶的同学堵住了，进不去，邢嫣站在门外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转过来，“是你？”“哟，是你。”他淡定地打了个招呼，可邢嫣的心里已经雀跃得惊涛骇浪，这么说，他竟然在这里复读？邢嫣——赶上跟他同！校！了！小卖部的日光灯照在他身上，外面全是漆黑一片，四周嘈杂的人声也都消失了，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看着邢嫣。
白羽复读的一年里给邢嫣留下了很多第一次：第一次到教室门口找邢嫣借小说，第一次在食堂一起吃饭，第一次见他在运动会上短跑，第一次看他踢足球，第一次邢嫣的头被他的足球砸中，第一次和他在操场上转圈，第一次坐长途车一路高歌回家，第一次陪邢嫣庆祝生日……都是第一次，也都是最后一次。高一的那个生日，邢嫣请了全寝室的人吃饭，他突然给了她一个惊喜——一个生日蛋糕。这是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个生日蛋糕。他总是会给她这种小惊喜，和无数小女生一样，邢嫣喜欢这种给人惊喜的男生，“大哥我罩着你哟”他说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在繁忙的学习之余，他会是会带邢嫣去见喜欢白羽的女生或他喜欢的女生，渐渐地，她每次见那些女生都觉得非常不自在，邢嫣开始觉得有些异样，也许有些情愫在生根发芽。
白羽复读后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从那时起到邢嫣去省外上大学，他们之间一直用通信保持联系，邢嫣从来不去想他把她当成什么关系的人，也许邢嫣并不在乎这一点，只会收到他的来信后会开心很长一段时间。期间，邢嫣曾去他的城市看他，他到车站接了邢嫣，等红绿灯时他好像鼓了下勇气似的，突然牵起邢嫣的手走过马路，那是邢嫣们有过的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
这种甜蜜且暧昧的相处一直持续到某一天，邢嫣姐突然问起邢嫣和白羽的关系，
“你想过未来吗？”
“……想过吧。”
“那你知道他有一个在同居的女朋友吗？”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出现了许多他以前和邢嫣说过的女生，
“……不知道。可邢嫣觉得自己心里其实隐约知道，但一直在逃避。”
“嗯，那你好好想想，别那么傻了。”
邢嫣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鸵鸟，一直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不愿意抬头面对真实，可邢嫣姐的提醒给了邢嫣当头一棒，作为一个理性的理科生，她彻底清醒了。当天晚上邢嫣就给白羽发了短信，
第一次问出那句话：“我们俩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说：“你怎么了，给你打电话吧。”
“你就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想我们是恋人吧。”过了很久，收到他的回信。
邢嫣想：“我们是恋人，吧？”
为什么一句话的前后可以镶嵌这么多不确定的词汇，那是一种试探性地回答，一种战术性的回答，敌退我进，敌进我退，隐含着一种微妙的暧昧。爱开玩笑的人甚至可以把一切归为玩笑。爱不是应该坚定、果敢、真诚而毫不含糊的吗？邢嫣冲自己无奈地笑笑，发出了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那我们结束这种关系吧。”他故意一直不告诉邢嫣有女朋友了，继续享受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享受着邢嫣对他的崇拜和爱慕！此时，“欺骗”、“恶心”各种词语涌进邢嫣的脑海，青春期对爱情的憧憬在那一刻被催毁得灰飞烟灭。一个女学霸在爱情面前也会变成傻逼，自尊心被刺痛地支离破碎，散落一地。从那以后，邢嫣有意回避着他，再也没有通信，偶尔发一下短信寒暄一下，渐渐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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