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19酒管本 吴世琴
转眼就要到年底,总听有人感叹故乡越来越没有乡味,过年也越来越没有年味。每到这时,我就暗想,幸而我的故乡有位老九嫂。 老九嫂是我本家的嫂子,虽然叫她“嫂子”,但她的年龄却只比我母亲小七八岁,只是因为我们家在本家里的辈分比较高,所以常常对着和我的父母年纪相差不大的人称呼“大哥、大嫂”。
老九嫂长得不高,面皮黑黑的,颧骨处常有微红,年关外的日子里里,她的颧骨是被太阳晒红的,年关将近,她的颧骨是被酒熏红的。这样说,你必定以为老九嫂是个“酒鬼”,其实不是的。我最初记住老九嫂,就是因为她常年不褪的脸颊上的红,还有年底她家的酒。 年关前,村寨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杀猪、打米、做豆腐、打糍粑、蒸扣肉……这时,村里就会弥漫着一股甜甜的酒糟味。常年外出的我,循着这香味,就能找到小时候的“年味”了。
这香味,必定是老九嫂在酿酒了。 别以为你闻到老九嫂的酒香在村里飘一天,她酿酒就只花一天。酿酒,远远不止一天呢。
有酿酒计划时,就须得提前十几天做准备,先是要沿着弯弯绕绕、盘旋而下的小山路到镇上买酒药,再是回到家里选出一斗新米,淘洗过后,将白白糯糯的新米放大锅里煮,就像煮饭一般,待到“生米煮成熟饭”,就可以把饭捞出来,滤掉水后放在预先准备好的大筛子里,将米饭均匀放平,让它们散热。随着徐徐上升的热气越来越少,酒香也就越来越近了。 可千万不要把筛子里的米饭放着不管,你得随时探探它的温度,当米饭还温热时,抓住时机,撒上酒药,让酒药和米饭拌匀,再把他们放进大缸或大桶里,这时,缸子里的米饭混着酒药,散发着淡淡的甜味。这一步我们称作酿酒糟,酒糟就要在密封的大缸里呆上十来天了。在密封前,村人的规矩是在酒糟上放一个火种、一棵辣椒,这是为了告诉酒糟们要做好自己,别被酒疯子们抢了酒气。 最复杂也最有意思的要数十几天后的酿酒当天了。
这天清晨,老九嫂总要早早起床,到古井边挑几担子水,然后把灶台里的大锅烧热,放上新挑的水,在锅底放几扇棕叶,舀几瓢酒糟,盖上大甑子,甑子顶上再放个从里到外洗得洁白干净的锅,锅里放上凉水。剩下的工作就是烧火和换水了。 又大又黑的灶台底部,橘红的火光跳跃着,似乎也在期待着今年的第一碗新酒。这跳跃着的幸福也映在人的面庞上,只要有人到灶台前添柴,火光就立马映在你脸上,欣喜又迫不及待地告诉你锅里正发酵着的幸福。 甑子底下火光跳着,锅底的酒糟沸腾着,散着阵阵香味,甑子最顶上的锅里,水开始冒热气,备好瓷碗,第一碗酒就要出来的。
千呼万唤,一滴水珠沿着老甑子中央的竹片缓缓流出。在深黄的竹片和古旧的甑子面前,它显得那样娇嫩,那样清澈。雀跃的火光、沸腾的酒糟、嬉笑的孩童,全都凝固住了。只剩房顶青黑的瓦片间隙缠绵升起的白烟,他们若即若离地在青黑的瓦片上驻足,不紧不慢地,在碧蓝的天幕里缓缓上升。 “酒来了酒来了!”就在这第一滴液体滑入碗底时,在一旁凝神注目的孩童拍手大叫道。刚才凝固住的一切又换了姿态,火光雀跃,酒糟沸腾。
老九嫂的酒缸早就准备好了。 不管是腊月二十六、二十七、二十九……只要酒一酿好,老九嫂家的年就开始了。每个路过的乡人、亲朋,必定都会被老九嫂邀去,盛上一碗酒,品着着独有的滋味,随意闲聊着年货和孩子。 就这样,村寨里的每个人都被酒气熏得香喷喷的,老九嫂的颧骨上,又染上了一片绯红。
这时,村头那两颗老树顶上,夕阳也被这新米、新水,花了一年才酿成的酒香熏得红了脸。夕阳橘色的光芒映在树梢上,映在古井里,这酒香四溢的村寨,不由得也就染上了年味。
后记: 我只是依稀记得小时候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几个一起酿酒,却忘了酿酒的细节,这些酿酒的工艺,还是母亲再次口授才得以出现于此。本要写我的母亲,却写了老九嫂,是因为这几年父母都为着我们几个孩子的生计,在外奔波,他们也只是过年回家而已。老九嫂热情又朴实,她就像她的酒一样,在最普通最古老的器物中,用一年到头的辛勤换年底那一碗酒,那碗酒还没喝,就先把酒香散满村寨,招待着过往的每一个村人,我们家自然也受益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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