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吉芳
心灵的一角
说到家,就想到一座房子。房子里有父母,有兄弟姐妹,里面盛满了爱和温暖。
人近中年,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可每次提起家,总是想到父母的那个家。
父母在,家永远在。父母在,闲时有去处,情感有寄处。父母亡,人生只有归途。
一
记忆中最早的家是一个绿树环绕,土墙高砌的院落。
我家住村头,房子后面是一条路。矗立巷子头的是我家的草圈。由于地方狭窄,墙很高,圈很深。有一年,我家的板凳狗不慎掉进去了,出不来,急得抓耳挠腮,不听地哼唧,觉得彻底没指望时,哭得很伤心。我和弟弟人小心软,哭得更伤心。不忍心的父亲跳下去,把狗抱上来,换来了儿女的笑脸。我时常暗自忖度:在父亲的心理,一条狗,几双儿女,有笑有闹,是不是?就是父亲的幸福生活呢!
草圈的旁边是一个裸露着本色的大铁门。每当夜幕降临时,一把锁和一座门的默契,让这一方院落与世隔绝。门里的人,有了一方领地,也有了踏实的感觉。铁门的左面并排着猪圈和厕所。
记忆中,猪总是不停地哼哼着,转着圈,摇着光秃的尾巴乞食。对于猪,是鄙视的,单一个“猪”字,就和脏联系在一起。尽管过年时,贪婪地啃着它的骨头,肉汁沾满脸蛋和双手。
沿着大门的通道,狭长的过道就是煤栈子了。媒栈子是家家必备的,这也是我的噩梦之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西靠贺兰山,家家烧煤做饭,烧煤取暖,捡媒也和刷锅做饭一样组成了日常生活。
由于贪玩,我时常忘了捡煤块到屋里,总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日子,母亲总是以哥哥姐姐写作业为由,逼迫着我出来捡媒。我胆小害怕,在母亲的训斥下,不得不来。
浓稠的夜包围着我,乡村的夜,一点不掺假,黑得货真价实,伸手不见五指。我心慌手乱地捡着煤块,脑子里想象着有无数个魔鬼,正把它们骷髅般的爪牙伸向我。脊背上凉飕飕,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站在身后。等一步三回头逃回屋里,发现自己没缺胳膊,也没少腿,但还是心有余悸。
因缘而聚二
那时,家里四间面南的土坯房,三间住人,一间盛放杂物。住人的三间房,留着一扇门。三间房又分里外屋,里屋一间房,外屋两间房。里屋盘着通炕,临着炕沿有座土炉子。由于孩子多,这里做饭睡觉两用。
外间一溜三个大红柜子,正对着门放着。大红柜子个大体重笨拙,是当时农村流行的家具,一般人家没有或谁家儿子娶媳妇时,在女方家的要求下,才打两个。家里的吃食米面都是锁在柜子里的,钥匙一般由家庭主妇保管。
记忆中,家里有什么稀罕的好吃的,母亲都会锁在柜子里,一点一点地给我们解馋。家里所有的银两,也是锁在柜子里。那时的大红柜子,任重道远,看护着一家子的生计。
记忆中的大红柜子光亮照人,柜子正面刻着怒放的玫瑰,笔画简单,线条质朴,几片绿叶衬托着。随着时代的变迁,生活的富裕,大红柜子的使命也改变了,曾一度闲了下来。
后来一家人吃饭时,母亲指着大红柜子说:三个儿子,一人一个。正吃饭的弟弟听了,喷出满嘴的饭粒,急急地说:不要,不要,没处放。我和姐姐就地幸灾乐祸地揭母亲的短:偏心儿子,儿子还不领情。
紧挨着柜子的中间,摆放着一张写字台。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张画:穆桂英挂帅,那一身帅服,光彩夺目。在它的旁边是十大元帅的画像,在孩子的心中,那可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汉。
那时,我们家唯一的电器是收音机,是在镇上工作的父亲买回来的。刚买来的那一天,消息一溜烟传遍了全村。村里的小伙伴都来我家瞧,屋里挤满了小脑袋。那羡慕的小眼神,可是让我们兄妹得意了好久。不是二哥看得紧,不知多少双小脏手就摸上去了。
每到中午的时候,小伙伴们就来我家听广播。收音机摆在写字台上,地下坐了一圈小脑袋。各个睁大眼睛,支棱着耳朵,悄莫声息的。一台收音机让哥哥变成孩子王,愿意让谁听,就让谁听,哥哥着实神奇了一阵子。
收音机中间有一个小屏幕,是一块电子表,中间的小黑点不停地跳动着,屏幕上的数字也不停地变换着,一点也不嫌累。比起机械表,电子表容易辨认,更符合我们小孩的心意。这是村里最早的电子表,我们几个孩子不厌其烦地看时间,还总盼着有人问时间。
只是那时的电子表,每到夏至或冬至时,要人为的把时间调过来。有一次父亲忘了调了,我们兄妹三个都迟到了。我小时候心眼比较多,走在田埂上,远远看见老师挡在门口。我灵机一动,告诉老师爹妈吵架了,没人给我们做饭,所以迟到了。
老师是一个和母亲年龄差不多的女人,老师听了,一点也没责备我,就让我进去了。那时村里的男人大多数喜欢打老婆,挨了打的女人,喜欢躺在炕上睡觉,也不给娃娃做饭,有时一躺几天。父亲因为从不打母亲,经常成为村里男人怂对的对象。
我是伴随着“小喇叭开始广播了”的嘟嘟声长大的。每次我都提前坐到收音机旁,生怕错过一丝声音。那时听的什么内容,我早已不记得了,只盼着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最害怕听到那句话:小喇叭广播完了,小朋友再见。
哥哥在家的时候,就霸占了收音机。年幼的我,敢怨不敢怒,只得忍痛放弃了“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哥哥喜欢听评书,听的最多的是《杨家将》《隋唐英雄传》,慢慢地,我发现评书也是那么令我入迷。
屋子的西边是一溜土炕,由于孩子多高高垛起两摞被子,旁边又码放着一摞枕头。在幼年的记忆中,有一天早晨,弟弟撅着屁股睡觉,我发现在他的屁股眼里竟然夹着一条白色透明的长虫。惊慌失措的我,叫来了母亲,母亲找了两根树棍,把虫子夹了出来。直到现在,我都很奇怪,人的肚子里怎么会有那么长的虫子呢?
娱缘于趣三
记忆中,有一天早晨,等我们睁开眼睛时,发现我们的鞋子在雨水中打着转,原来是下了一夜的雨,雨水顺着老鼠洞钻进来了。
父母一时心情不好,骂村里人良心坏着呢,故意把中心巷道修得高高的,让雨水来淹我们家。母亲又责怪父亲太过耿直,不该得罪小人。父亲紧锁眉头低头不语。
但大人的惆怅却成了我们孩子的乐趣,我们拿着盆子,拿着铁锨把屋里的水舀到院子里。再在大门口打上一个坝,然后挖一个坑,在院子里开出一条条小渠把雨水都引过来,聚集在水坑里,再拿盆子泼出大门口。哥哥又在中心巷道里挑出一条条小壕子,把雨水引到远处的排水沟。
我和弟弟一边干活,一边打着水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任凭母亲训斥着也全然不顾,玩得不亦乐乎。如今想起,觉得那溅起的水花就是留在记忆深处的烟花,灿烂了我的童年。
懂得过日子的父亲,从外面买回来了成色较好的旧砖,为盖新房做准备。长长地码放在院内里,把四方形的院子分成了前后两院。院子四周栽满了白杨树,到了夏天,风一吹,煽动着无数的小巴掌,特别凉快。
二哥在树与树之间的间隙搭了一座小房子。屋顶是帆布的,桌子和凳子都是砖块垒起来的。炎热的夏季,坐在里面玩耍,特别惬意。闲暇时,二哥便约上同龄人,在桌子上摆上一盘棋,厮杀起来。不过都是趁着爹不在的时候,才这么惬意的。我们呢,趁着二哥不在的时候,才敢大胆地享用他的地盘。
冬天来了,我们的快乐时光也来了,我们玩得最多的游戏是跳皮筋。长长的皮筋绷在身上,从最低处的脚腕开始,按规定的动作完成,如果哪一环的动作做错啦,那么就输了,轮到对方跳了。跳皮筋展示的是动作的轻巧灵动,从脚腕开始到腿腕,再到小腿膝盖一直到头顶,皮筋挂不住了,就用手支撑着。我们就在皮筋的晃动中跳走了,我们的幼年。
另一件有趣的游戏就是捉迷藏,约上几个小伙伴,先是来了石头剪刀布,把最后输的那个人眼睛用红领巾蒙上,待我们跑远藏好之后,大声告诉他可以了,他就开始一个个找我们。院子里可藏的地方太多了,草圈里媒房里牛圈里。
有一次,中午妈煮好饭了,招呼我们几个吃饭,却不见了弟弟。我们几个找遍了整个村子,也不见弟弟的踪迹。妈提着棍子将要教训我们几个没照顾好弟弟。弟弟却从大衣柜里爬了出来,我们又惊又喜。妈更是拉着弟弟的,亲个没完。
童年时的小院子早已无影无踪,被开成了田。站在那片地块上,我已经找不出它准确的位置了。但在我心里它依然完好如初,我能清晰地记得发生在哪里的好多事,它记载着我的童年时光。那里有父母的爱,兄弟姐妹之间的情,我的童年,我的少女心。
土地赐予力量四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家里又开始筹划着盖新房子了。那时流行砖包城的房子,由于家里孩子多,爹妈便计划着盖了七间房。所说的砖包城房子就是在房子的四个拐角用砖砌起来,垛子与垛子之间,用土坷垃连接。中间门窗的框架周围用砖勾勒出窗的轮廓,如此的造型,看起来是有点像古代的城堡。
我家的房子盖在新村子的路口,站在路上看十分气派。看着新房子,我觉得自己就是地主老财的女儿,想着神气十足,想着想着,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事实上我是书记的女儿,也算得上干部子女了。
新房子的前后都有空地,特别宽广。由于土质不是特好,盐碱严重,不能种麦子玉米等精细的农作物,只能种高粱或葵花子等经济作物。最喜欢爹妈种葵花了,每天看着葵花像得了号令一样,随着太阳的移动而转动身体时,觉得它们特别可爱。圆圆的脸庞,贴着金黄的叶子花边。肥硕的叶子,厚实质朴。
最欣赏的是七月初的向日葵,富丽堂皇的颜色,灿烂耀眼,光芒四射,让人想到了盛世辉煌那金色的花盘。一轮紧挨着一轮,长城排列像铿锵激奋的合唱演员,热烈,生机勃勃,看着让人涌动着生命的活力。花盆上精细,怎么看都有规则的条纹让人感叹大自然的神奇,花盘上都有鬼斧神工之作。
房前的空地被我种了八瓣菊,粉红色的、玫瑰红的、白色的,从初夏一直开到深秋,映照了少女的容颜,装点了我的梦。圆轮似的花盘,高挑的身段,纤细的叶子犹如美人娉婷。微风掠过,又像一个个多情的女子,轻歌曼舞,明眸流转,渴望一眸深情的凝视。风华绽放,明媚之后,香消玉焚又把深情的种子埋于地下。
除了菊花,我又大量种植了地雷花,菱形的叶子,喇叭似的小花朵。远看,硕大的花丛中斜刺着伸出一支支小喇叭似的花朵。短短的花期过后,然后结出一个个黑黑的籽粒。小时候,我最喜欢拿一些花籽在手里玩,欣赏这些小巧,精致的地雷。
房子的前面有一个打麦场,七月份麦子收割完以后,四周的麦柴和麦壳里藏着一粒粒麦粒,精于过日子的母亲总是提前买来一群鸡。
等人们的麦子归仓以后,母亲就把鸡放养出去。鸡整天在打麦场上寻找麦粒吃,节省了家里的饲料。站在我家的屋里,透过窗户看,一群鸡散落在打麦场上,伸长脖子,点亮眼睛,弓着头在觅食。经过几个月的放养,鸡们已是走路蹒跚了。到了十月份,我们便有了口福。每到周末,兄弟姐们都回来了,母亲就会为我们杀一只鸡。在那时,可算得上诱人的美味。
那时,一天中最有诗意的是傍晚。在正房和西南拐角的小房之间有一大片间隙,在间隙中,躺着苍莽辽阔青灰的贺兰山。贺兰山是一座石头山,石头是他的骨头。因为有了骨头,山便挺直了脊梁。
我每天站在这儿看落日,看大片的云彩集聚在贺兰山头,给落日举行盛大的欢送仪式。云彩从晨追随太阳到暮,太阳也慷慨地给了云彩穿上了五彩霞衣,变换着云彩的风韵,天光云影交辉相映,瞬息万变。院落的东面有一条很大的渠,渠水潺潺流过,在院落里听着流水,看着夕阳西下,小桥流水人家的诗句无数次在我的心底流过。
一生的风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人,无论漂泊到天涯海角,漂泊得地老天荒,终究忘不了自己的来处。寻根归乡是离乡人一生的念想,乡愁也是文学绵绵不断书写的主题,我亦不能免俗。
2021 8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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