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大三学习诊断学时,老师反复强调问诊和物理诊断方法即视、触、叩、听是直接获取患者信息的最有效的方法,其它任何化验和仪器设备的检查只能成为佐证与参考,要相信自己的眼晴鼻子手指和耳朵,对化验和仪器检查的结果决不能盲从,更不能代替物理检查。于是大家就死命的练听诊叩诊触诊。在练叩诊时,左右手的中指肿得象胡萝卜,仍乐此不疲,希望练就一双神手神耳,能叩出病人心界、肝脏的大小,肺部的病变和分辩各种杂音。当见习医生时,最难的就是每两个见习医生接诊一个病人,问诊之后就是视触叩听全面体检,(一个人检,一个人写病历),完成后对不起马上下诊断。拿不准不要紧,可以写几个诊断,按可能性大小排列。最后根据诊断安排化验和仪器检查以印证自己的诊断是否正确,绝对不允许漫天撒网,开一堆化验单。有时候想破脑袋也没法写出诊断,老师依然不依不饶,必须写,错了没关系,老师最后点评时会纠正。有一次我遇到一个发热的病人,最后诊断应写发热待查,下面写上第一怀疑什么病,第二什么病……。发热待查的英文简写是FUO,我正为写什么诊断焦虑着,鬼使神差的写成了UFO(飞碟),被老师和同学笑了几十年。
毕业后当了医生,一直都是按这套严挌的程序接诊病人。八四年五月份的一天,我坐门诊,护士叫号后进来两个人,我抬头一看是我媳妇单位的同事老向带着她14岁的儿子来看病。她说儿子病了三个月,发烧、咳嗽,行署医务室的医生一直按感冒治,老好不了,最近几天,咳的痰里面有血丝了,是不是感冒加重了,所以来看看。孩子体温38.2度,面色恍白(黄的发亮),精神萎靡。我暗自思忖,这医务室也太不靠谱,哪有感冒治三个月,还治不好?详细的问诊之后,我让孩子躺在诊断床上,仔细的触诊,听诊,叩诊。结果在孩子右上肺尖的后段(背部)听到水泡音,叩诊听到约4x4厘米浊音区。结合病史,我高度怀疑孩子是肺结核并伴有空洞形成。我在孩子的病历上画了一个肺,在右上肺尖部位点了几个点,指示病变区域。我让老向带着孩子先去透个视,然后去检验科去做痰培养和结核菌素(PPD)实验。不一会,X光透视结果回来,未发现病变。我想了想,拿出处方笺写上“胸片”。胸透未发现问题,胸片应该有发现了吧。遗憾,胸片的结果还是未发现病变。嗨我就不信了,我绝对相信我的手,我的耳朵。考虑到病灶靠近背部,位置较深,我又开了一张处方笺:胸片(增强),让孩子再去放射科。不一会,放射科副主任F医生一脸的不屑拿着处方笺冲到我跟前:姚争葵,这个病人的胸透胸片都是我亲自做的,没有发现就是没有发现,你不相信我?你才当几天医生……。我立马站起来:F老师,F老师(学放射科时他教过我),实在对不起,这个病人真的高度怀疑肺结核,我在他的右肺听到了水泡音,叩诊也有浊音区……。我不断的陪着笑脸,又是躹躬又是作揖。在教学医院,低年资医生挨训受委屈是常事,我也经常训斥实习医生。只要能搞清楚病情,装孙了就装孙子吧。F医生嘴里嘟嘟囔囔的走了。F医生给孩子又拍了一张胸片(增强),哈,这回胸片的诊断是:右上肺尖部浸润型肺结核伴空洞形成。(空洞形成的位置正是我听到水泡音的地方)。好了,不用等痰培养和PPD结果了(痰培养一周,PPD三天),马上转院到十堰市黄龙疗养院(结核病院)。老向千恩万谢后带着儿子走了,我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有点暗自得意。
几天后,F老师找到我,一脸的诚恳:姚医生,要不是你那天坚持,这个病人我就漏诊了,对不起啊。我一脸的惶恐:F老师,我、我……。有点语无伦次,承受不起了。F老师继续说:我们科就这个病人搞了病案讨论,张教授说了,姚争葵是我的好学生,放射科考了98分,以后他的单子你们都要注意点。原来是张教授干预了。张教授是放射科主任,毕业时要我去他那里干,我没去。结果他一见我就说:姚争葵,你小子……。搞得我见了他就躲。
西医发展到今天,化验和仪器检查的项目越来越多,但我坚信,任何检查都有它的局限,医生不能成为它的奴隶,见了主人就下跪。医生必须坚持物理诊断在先的原则。当然,也可能有那么一天,病人从A管道送进去,然后各种管子往你身上一插,什么CT、B超一过,各种数据就出来了,一个机器人在出口处等着你:135号,135号,你是肺癌,你是肺癌。请进入B管道治疗。医生也就失业了。好像马云就是这样预言的喔。但那一天还没到来之前,还是医生说了算。当你身体不适去医院就诊时,如果接诊医生能认真的听听你的心肺,叩叩你的胸腹,触摸一下你的肝脾,劝你相信,你今天的运气很好,碰上了一位你可信赖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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