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当浮光掠影遮蔽了人们的双眼,摇滚乐的外表,变得越来越光怪陆离的同时,也让人越来越看不明白。
2018年,当各式各样的小众音乐在混乱中纷纷走上台面的时候,唯有摇滚乐,仍然显得前途渺茫。在不被理解的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拿着摇滚乐当作自己的遮羞布,拿特立独行当作自己不知礼仪廉耻的幌子。
有人说,中国的摇滚乐,早就死了。
1980年,一个叫“万李马王”的乐队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成立。他们翻唱了许多Beatles,BeeGees的歌。那时,这群年轻人并没有想到,他们揭开了一个全新的历史篇章。
1986年,崔健《一无所有》出版。1989年,中国第一张原创摇滚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发行。崔健被许多人誉为中国摇滚的开山鼻祖。也就是这时候开始,中国摇滚乐,摇滚人和主流乐坛,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关系中。
1990年前后,逐渐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地下摇滚乐队。其中尤其以崔健、黑豹乐队、唐朝乐队、张楚成为年轻人心目中的领军人物。《中国火》出版。
1994年12月17日,香港红磡体育场。魔岩三杰和唐朝乐队的演出盛况空前。中国摇滚仿佛走上了巅峰。却很少有人看清背后的风雨飘摇。
1995年5月,唐朝乐队贝斯手张炬去世。1996年,何勇被禁演。崔健在马不停蹄的世界巡演之余开始新专辑的创作,风格与此前大相径庭。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内,中国摇滚乐仿佛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一般的大起大落。这时候,有人说,中国摇滚死了。
1998年,我还在上小学。机缘巧合之下买到一本《通俗歌曲》杂志,里面印着一个叫张楚的人发了一张新专辑叫《造飞机的工厂》。似乎评价很高,但是卖的并不算好。那会儿我并看不明白他脸上的那种表情叫忧郁,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说摇滚乐死了。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一种音乐叫做摇滚。
2001年,魔岩唱片正式结束营业。曾经的光辉烟消云散,魔岩三杰早就退出人们的视线,人们又说,中国摇滚死了。
2004年,花儿乐队签约EMI,发行《我是你的罗密欧》。曾经那个唱着“别理我,我烦着呢”青春张扬的朋克乐队消失了,变得喜气洋洋欢天喜地。人们又扼腕叹息,中国摇滚死了。
2008年五月,由于北京奥运会的安保原因,迷笛音乐节从一开始的如期举行变成无限延期,最后改到国庆节,从海淀公园转移回到了迷笛学校。从那以后迷笛音乐节就渐渐远离了北京市区,越办越远。人们又开始愤怒,中国摇滚死了。
2010年8月,“怒放:摇滚英雄演唱会”在北京工人体育场举行,阵容几乎集齐曾经具有号召力的摇滚老炮们,崔健,唐朝,黑豹,张楚,何勇,许巍,郑钧,汪峰,朴树,齐秦,黄家强,爽子,信。然而原定7场的演唱会却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如期举行,最后成了一场落寞的泡影。又有人说,这下是真的死了。告别了。
2012年,汪峰加盟《中国好声音》。此时的他已经与当年那个鲍家街43号主唱的形象渐行渐远,人们开始习惯于在各种电视节目、八卦新闻中看到他。又有人说,中国摇滚又死了一个。
2013年,《我爱摇滚乐》停刊。此后虽然尝试过数次复刊,却都没有成功。
2014年,脑浊乐队主唱肖容离队。与脑浊一同成为绝响的,还有盛大的长江迷笛音乐节。
2017年,综艺节目《中国乐队》在经历了各种整治和阉割后终于上线,恶评不断,很快就消失在人们的目光中了。
2018年年初,《通俗歌曲》停刊。作为国内最有影响力、由河北省文化厅主管的摇滚乐杂志,在经历了三十多年的坚持与挣扎后,最终还是宣告结束。于是,中国摇滚又死了一回。
基本上,中国摇滚到底死了没死,可以上榜世纪百大难题之一了。同时,只要大陆乐坛里有那么一点点与摇滚乐有关系的风吹草动,中国摇滚就要被拖出来被痛打一顿。被痛打的理由也千奇百怪。
离主流太远了要挨打——想当年的中国摇滚是多么的辉煌!多么的受关注!多么的具有号召力!那时候在年轻人中的影响力一点也不亚于现在的鲜肉们!
离主流太近了也要挨打——谄媚!被商业裹挟!缺乏态度!摇滚人要愤怒!要痛苦!就是不能赚钱!有乐手爆出了丑闻就倒了大霉了——摇滚人果然一个个都是吸毒滥交打架,上学不好好学习,人渣!要是你一直保持正面的形象也倒霉——装的!摇滚就是要离经叛道!伪摇!
音乐太前卫太个性了肯定不行——听不懂!这都啥鬼哭狼嚎的,哪儿有当年的老炮们的音乐有味道,不听不听不听。
音乐走传统路线更不行——就知道拾前人牙慧!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东西?摇滚乐果然死了!
幸亏中国摇滚乐不用受这群人的指挥,不然只会死的更快——我真的很想问问这群人,你们是真的热爱摇滚乐,还是只是把它当作你挂在口头上的标牌,顺便还可以装点一下你浅薄却找不到发泄出口的愤怒。当无数你知道的不知道的音乐人还在勤勤恳恳的写下自己的乐句,把自己的人生和思考都融汇在吉他,鼓点,贝司线,合成器,尝试着用更多更丰富的内容来充实自己的作品的时候,你只是轻佻的嘴上说着,中国摇滚乐早就死了。
中国的摇滚乐一度承载了太多的东西。——它走进国门的时代背景注定了它从一开始就没办法与政治、与文化冲突、与官方态度、与来自年轻人的期待、与对自由反叛的向往脱开干系。
崔健至今不允许出现在电视媒体上,即便他的演唱会早已唱遍全球、即便他的号召力从70后一直到90后,即便他早就是中国摇滚第一人——他所参与的综艺节目,他的镜头全部都被剪掉了。
大张伟在最近的综艺节目中说,当年他们的乐队上台,拿着第一张专辑中的作品,节目方就不让他们上台——最后只能唱《嘻唰唰》。
无论是痛仰,还是舌头,当他们努力想要走出来的时候,他们在主流媒体的舞台上,永远难逃被剪掉的命运。就更不要提嬉笑怒骂的盘古,新八荣八耻的军械所……他们不会愤怒吗?
中国摇滚乐从来不会缺少愤怒,从来不会缺少痛苦,更加不会缺少把这些痛苦和愤怒变成音符和灵感的人。
人们对中国摇滚乐更多的指责来自于,在90年代以后二十多年的发展中,中国再没能出现一个像崔健、黑豹、唐朝那么大的社会和市场影响力的乐队,更不要提能在世界乐坛产生重大影响的人了。
可是,在那个刚刚刚打开国门的时候,人们没有那么多的选择。缓慢的信息传递速度和狭窄的选择中,崔健、唐朝们的特别让人们耳目一新,简单的市场文化环境也帮助了他们的成长。
而在经历了几十年的迅速发展之后,人们的眼界、艺术的选择、欣赏的媒介都呈现爆炸性的增长,音乐类型也变得更加丰富,想要在这么多的竞争中获得一席之地已属艰难,更不要提成为整个市场的领军者了。
而中国乐队在世界乐坛上想要收获成功,就更加难了——摇滚乐首先就是西方的产物——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开始,一直到八十年代末进入中国——我们本身就已经缺少了一半的成长时间。
在摇滚乐基本已经在欧美流行市场成为不可取代的一部分的时候,在中国它甚至还处于不被主流所接受的尴尬位置。
另一方面,西方音乐市场和中国音乐市场的口味是大相径庭的,在这种情况下,西方市场留给华语音乐的空间本身就非常有限。(在这里容我补充一句,中国乐队已经好几次登上过诸如wacken open air一类的音乐节了。)
退一万步讲,当年的崔健、唐朝乐队背后都曾经受到过唱片公司的大力支持——《红旗下的蛋》的后面是EMI,《唐朝》的后面是京文唱片,魔岩三杰的背后是滚石——现在的新生乐队们很少能获得这种支持,而唱片公司的这种选择也是从市场和人们的口味出发的。
在这种情况下,去指责中国摇滚乐没有进步发展,实在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更何况——人们往往更倾向于自己年轻时候所接受的东西,随着年龄增长之后,却很少思考或者吸收新的内容了——都2018了,崔健上台的时候人们还是只想听《一无所有》,却很少关注他后来的作品。与其说是中国摇滚乐没有进步,倒不如说是听众们没有进步了。
中国摇滚乐从来不缺少好的乐队和好的作品——就拿2018年来说,就有PK14的《当我们谈论他的名字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惘闻的《看不见的城市》,过失乐队《走出迷雾》等等。你可能压根没听过他们,可能也并不喜欢他们,他们也并没有足够的能量影响到整个中国摇滚乐坛、以及改变人们对中国摇滚乐的看法——可是你说摇滚乐死了的话,我不同意。
虽然我一直坚持,摇滚从来不能脱离现实、脱离文化、脱离政治存在,它从诞生、从走向大众、从走进中国的那一天就已经足够复杂了。可是今天,我却想让它暂时脱离身上所捆绑的沉重的一切,变回纯粹的音乐,变回那些音符和跳动的旋律——去听听年轻的中国摇滚人们吧,他们足够优秀,也足够让中国的摇滚乐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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