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青读诗经（36）谷风

原文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黾（mǐn）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fēng）采菲，无以下体。

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

不远伊迩，薄送我畿（jī）。

谁谓荼（tú）苦？其甘如荠。

宴尔新昏，如兄如弟。

泾以渭浊，湜湜（shí）其沚（zhǐ）。

宴尔新昏，不我屑矣。

毋逝我梁，毋发我笱（gǒu）。

我躬不阅，遑恤（xù）我后！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

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何有何亡（wú），黾勉求之。

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不我能慉（xù），反以我为雠（chóu），

既阻我德，贾（gǔ）用不售。

昔育恐育鞫（jū），及尔颠覆。

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宴尔新昏，以我御穷。

有洸（guāng）有溃（kuì），既诒（yí）我肄（yì）。

念昔者，伊余来塈（jì）。

注释：

谷风：东风，生长之风。一说来自大谷的风，为盛怒之风。

前面学过凯风和终风。

凯风是和煦春风，终风是狂风，注意区别。

习习：和舒貌。

以阴以雨：为阴为雨，以滋润百物，以喻夫妇应该和美。一说没有晴和之意，喻其夫暴怒不止。

黾勉：勤勉，努力。

葑：蔓菁也。叶、根可食。

菲：萝卜之类。

无以下体：意指要叶不要根，比喻恋新人而弃旧人。以，用。下体，指根。

德音：指丈夫曾对她说过的好话。

迟迟：迟缓，徐行貌。

中心：心中。

有违：行动和心意相违背。

伊：是。

迩：近。

薄：语助词。

畿：指门槛。

荼：苦菜。

荠：荠菜，一说甜菜。

宴：快乐。

昏：即“婚”。

泾、渭：河名。

湜湜：水清见底。

沚：水中小洲。一说底。

屑：顾惜，介意。一说洁。

逝：往，去。梁：捕鱼水坝。

发：“拨”的假借字，搞乱。一说打开。

笱：捕鱼的竹篓。

躬：自身。阅：容纳。

遑：暇，来不及。

恤：忧，顾及。

后：指走后的事。

方：筏子，此处作动词。

亡：同“无”。

民：人。这里指邻人。

匍匐：手足伏地而行，此处指尽力。

能：乃。

慉：好，爱惜。

雠：同“仇”，仇人。

贾：卖。用：指货物。

不售：卖不出。

育：长。育恐：生于恐惧。

鞫：穷。育鞫：生于困穷。

颠覆：艰难，患难。

于毒：如毒虫。

旨蓄：蓄以过冬的美味干菜和腌菜。旨，甘美。蓄，聚集。

御：抵挡。

穷：窘困。

有洸有溃：即“洸洸溃溃”，水流湍急的样子，此处借喻人动怒。

既：尽。

诒：遗，留给。

肄：劳苦的工作。

伊：句首语气词。一说维。

余：我。

来：语助词。一说是。

塈：爱。

筱青读诗经（36）谷风

晓青读诗经：

邶风之中有四风，《终风》、《凯风》、《谷风》、《北风》，我们已经学习过前两首。

“终风”指的是刮一整天而不停止的风，但其中也暗含“秋季之风”之意。“凯风”指的是“南风”，与“夏季之风”相对应。

“谷风”则是指“东风”，与“春季之风”相对应。“北风”就直接说得很明白了，与“冬季之风”相对应。

关于《谷风》的诗旨，《毛诗序》说：“刺幽王也。

《诗集传》说：“此朋友相怨之诗。”

《诗经今注》、《诗经译注》则认为以上两说均穿凿空泛，《谷风》乃弃妇之词。

陈子展先生的《诗三百解题》说：“《谷风》，是我国诗歌里最古的又是最好的弃妇诗。”说是“最古”，则意味着此前绝对没有；

说是“最好”，则意味着其前其后、与之同时，没有比《谷风》更好的；说是“弃妇诗”，则意味着不是“刺夫妇失道”之诗。

陈先生接着说：“这是一篇关于丈夫得新忘旧、妇人被虐待被遗弃而自己诉苦的民间故事诗，可以作为有韵的小说读。”

筱青深以为然，也认为这是一首是弃妇之词，为叙事之诗。

诗中的女主被丈夫遗弃，她满腔幽怨地回忆旧日家境贫困时，她辛勤操劳，帮助丈夫克服困难，丈夫对她也体贴疼爱。

当她和丈夫创出一片天地，打下一片天下，生活安定富裕了，丈夫就变了心，将她一脚踢开，娶了小三，这么狗血的剧情，即使在当今社会也是每天都在不断上演。

因此她唱出这首诗，谴责那可共患难，不能同安乐的负心丈夫。

全诗共分六章，每章都有含蓄不尽的妙喻。

第一章入手便以大风和阴雨，来表现丈夫的经常无故发怒；以采来蔓菁萝卜的根茎被弃，来暗示他丢了根本，视宝为废。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当“习习”与“谷风”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在此诗中所表达出来的意思是，夫妻之间应该像“和煦舒缓”、“生意盎然”的春风。

“黾勉同心，不宜有怒”，是直接说夫妇之道。夫妻之间，应该互相鼓舞、互相勉励而不应该相怨怒。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

“葑”、“菲”、“下体”，都是什么意思？

《毛诗郑笺》说：“此二菜者，蔓菁（蛮经）与葍（扶）之类也，皆上下可食。”

这里也就是说，“葑”、“菲”是根叶都可以吃的菜，类似蔓菁（蛮经）与葍（扶）。

所谓“无以下体”，直接的意思是说，要叶不要根。

“葑”、“菲”虽然是根叶都可以吃的菜，但是埋在地里的根更有食用价值。你却把根扔掉了，只留下青青绿绿的叶子。

这里所说的“葑菲”叶子，就好比是新妇，而根茎好比弃妇自己。

岂不知葑菲叶子衰老时，其根可用过冬日。

《正义》说：“以兴（星）为（围）室家之法，无以其妻颜色之衰，并弃其德。”从“颜色”和“德”来说，“颜色”好比葑菲之叶，“德”好比葑菲之根。

男主采叶而弃根，是悦貌而弃德也。

同生共死的甜言蜜语犹在耳畔，旧人未去，你却娶了新人。怎能不令人唏嘘不已！

第二章选取了新人进门和旧人离家这样一个最能令人心碎的时刻来写，使用对比的手法，诗由此切入，一面是“宴尔新昏，如兄如弟”的热闹和亲密，另一面“不远伊迩，薄送我畿”的绝情和冷淡，形成了一种高度鲜明的对比，更突出了丈夫的无情和自己被弃的凄凉。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虽然女主被男主无情的抛弃，但是她还是脚步徘徊而久久不愿离去。

“不远伊迩，薄送我畿”，是承前句而来，心中不忍离别，夫妻一场，今日别离，不求你远送，竟然不能送到门口。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是说人们都说苦菜的味道苦，哪知与我内心之苦相比较而言，苦菜的味道就像荠菜一样甘甜。

诗集传曰：“言荼虽甚苦，反甘如荠，以比己之见弃，其苦有甚于荼。”

“宴尔新昏，如兄如弟”，是说休弃了我之后的“丈夫”，如今正在享受新婚的愉悦，就像亲兄亲妹一样。

读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可怜女主被丈夫无情抛弃，却无怨言，期期艾艾离去，不敢期望那个负心人能远送自己，却也盼望他能送送自己，甚至会挽留自己。

第三章以“泾以渭浊，湜湜其沚”起兴，来比喻自己尽管被丈夫指责却依然不改初衷的清白。

如今有个成语，叫做“泾渭分明”，本来是说，泾水浊，渭水清，两河交汇的时候，仍然清浊分明而不相混杂。这就是《毛诗正义》中所说的“泾渭相入清浊异”。

渭水入泾水泾水浑，泾水虽浑河底清。日行正道谓之是，水行正道谓之湜。

“宴尔新昏，不我屑（谢）以”。的意思是：你们的新婚多快乐，根本不顾惜我的感受。

多么凄惨的结局，你新婚，我被你像破布一样抛弃。

“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有以下两种理解。第一种解释，告诫“新妇”不要到“我”的鱼池去，不要动“我”捕鱼的鱼笱。

还有一种解释就是：

期望着“新妇”不要让“我”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鱼池荒废，不要把“我”捕鱼的“笱”破坏。

为什么呢？联系最后两句来理解。

“我躬不阅，遑恤我后”是什么意思？

《毛诗郑笺》说：“我身尚不能自容，何暇忧我后所生子孙也。”

“我躬”是“我自己”的意思；“不阅”是“不容”的意思，其实是“不被容纳”。“我躬不阅”，也就是说，当初这个“家门”之中，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也就是说，自己已经被丈夫抛弃、驱赶出了家门。

女主说是“岂有闲暇去担忧”，哪有闲工夫去担忧别的呢？实际上正是在担忧。

所担忧的是什么？没有指明，或是自己的儿子，女儿，又或者就是那个负心汉！

假如那位“新妇”根本不懂管理鱼梁鱼池，根本不懂用笱捕鱼，前夫、新妇把家底挥霍一空后，恐怕子女生活困苦，前夫也会重新陷入困境。

我们这位可怜的女主，被人抛弃，不愿不怒不争，不为自己而担心，而是为已经抛弃了她的那个家庭、家人而担忧，真是三从四德逆来顺受的好女人啊！

只可惜好人没好命！我们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第四章女主会忆自己苦心经营的家事。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毛诗正义》说：“言深浅者，喻君子之家事无难易，吾皆为之。”

意思是说，这里说水深的时候怎么做，水浅的时候怎么做，说的不仅仅是捕鱼之事，而是用来代指所有家事。

“就其深矣”和“就其浅矣”，这个“就”字都含有“尽心尽力”、“愿意如此”、“期望达到”的意思，而不是对劳苦和危险的报怨。

“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意思是说，凡是邻居家里发生水火之灾、人员伤亡之事，都会尽力前去救助。

我们的女主不但持家有道，邻里关系也相处融洽。可见女主的确是贤德之人。

第五章“不我能慉，反以我为雠。既阻我德，贾用不售。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不能我慉，反以我为雠”，你不爱我倒也罢了，为什么还把我当做仇人对待呢？

“既阻我德，贾用不售”，意思是自己的勤劳不仅没有得到丈夫的恩爱，自己的善心不仅没有得到丈夫的回报，甚至相反，犹如好货没有人买。

“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女子的会忆达到了一个高潮。

所谓“及尔颠覆”，《毛诗正义》说是：“与女【汝】颠覆尽力于众事，难易无所辟【避】。”也就是说，这位妇人不避艰难，尽力地去做各种事。

“及尔颠覆”，描绘了女主和她的丈夫一起，尽心尽力为这个家庭打拼做事，白手起家共患难的过程。

结果却是当初你穷困潦倒的时候，我和你患难与共，受尽煎熬，如今你功成名就，立刻翻脸不认人，嫌弃我就像嫌弃毒虫！

至此，故事已经全部讲完，不过是一个妻子陪着丈夫打拼，发家致富之后，男人嫌弃了黄脸婆，变成了陈世美，另娶小三。

这样的故事今天还少吗？

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有几个能和自己的结发夫妻白头到老的？

第六章“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昏，以我御穷。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在这首《谷风》之中，“宴尔新昏”四个字前后出现了三次。

这一次说的是，我准备了干菜和腌菜好过冬，你却是新婚燕尔。

一面是新婚燕尔热闹非凡，或许还住着女主辛苦打拼买的高房大屋，吃着女主辛苦打拼挣的珍馐美味。一方面是我们的女主被赶出家门干菜和腌菜好御穷过冬。

多么强烈刺激的对比！

筱青读诗经（36）谷风

不禁如此，女主还会忆了丈夫对自己无情的虐待和伤害，粗活累活都让我干，粗声恶气，稍有不慎，拳脚相加，最后终于在迎亲再婚之日，将她赶出了家门。

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是为了“另觅新欢”，就故意把女主逼走。

当初情义全不念，往日恩爱一场空。

也许，直到这最后一刻，女主才有所醒悟，这样忘恩负义之人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宋代朱熹《诗集传》：“妇人为夫所弃，故作此诗，以叙其悲怨之情。言阴阳和而后雨泽降，如夫妇和而后家道成。故为夫妇者，当黾勉以同心，而不宜至于有怒。又言采葑菲者，不可以其根之恶而弃其茎之美，如为夫妇者，不可以其颜色之衰而弃其德音之善。但德音之不违，则可以与尔同死矣。”

作为一个社会问题，丈夫因境遇变化或用情不专而遗弃结发之妻，自古至今每天都在上演。

从王某某到刘某某，哪一个不是打着追求爱情的名义娶了年轻貌美的小妖精？

贫贱夫妻创业时，恩恩爱爱，齐心合力。待得创业成功，事业有成，发妻也就成了“黄脸婆”。

于是上演了“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戏码。古今同一也！

男人有钱就变坏不是今天才有的至理名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