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里,在国内。一看到文友转发来的柳州市“紫荆花”主题征文的消息,立刻觉得必须写了,尽管柳州这个城市,于我相当陌生。其实,前年冬天在柳州短暂的停留,印象是很深的。走在柳侯祠中开元寺内,已经感觉自己总有一天要将柳州写出来的了。征文的消息,是一个并不携带压力,却带着时间紧迫感的契机。
在国内的日子,单纯而专注,敲字的效率比较高。何况这是在心里已差不多醸熟的内容,写起来很顺手,也很快。赶在回桂林图书馆开讲座之前完稿,投了出去。我没有想到的是,投出去的第三天便收到了好评的回复。当时桂林降暴雨,天地一片水淋淋,我呆在酒店房间里,很为柳州传来的鼓励和褒奖所感动。深知自己还要继续努力,加油写写写。
后来,蒙评委会抬爱,获得这次征文大赛的散文类二等奖。
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柳管依然在,千秋柳拂天。
——(唐)吕温·《嘲柳州柳子厚》
如今都说紫荆花是柳州的城市名片,春来盛放满城粉红浅紫,引来八方众多游人。我到时却已是年末,南方的深冬季节虽不冷,毕竟“山城过雨百花尽”,见不到紫荆花了。不过我也没有很认真地遗憾,因为关于这座城市,我十分有限的认知范围中,并不包括紫荆花。
我在桂林出生,跟着祖父母长大,后来随父母移居南宁。往返于两地之间,当年乘绿皮火车,如今乘动车高铁,次数多到难以计算。每一趟旅途的地理跨度上,柳州总在正中间;难以数计的往返之后,时间的行进悄然驶过了三十年。
三十年前第一次来,是跟着柳州籍的大学老友回她家过国庆节。她带我在小巷里吃螺蛳粉,不停地嘱咐老板娘:莫放辣椒!莫放辣椒了!可那一碗粉还是辣得我一边简直要哭,一边忍不住要吃。那种令人无比纠结的感受实在很奇特,奇特到几十年来耿耿难忘。以至于近年在美国超市里买到真空包装的螺蛳粉,没那么辣,一口气可以吃个碗底儿朝天了,反而有些怅然。
那时的柳江两岸,刚刚进入改革开放的热火朝天,柳条依依的葱茏绿意里,一幢幢新建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视野随江风延展而去,满眼是现代化、工业化的开阔、蓬勃、欣欣向荣。与我自小在桂林惯见的,漓江两岸清丽的、宛转的野趣大不相同。
时隔三十年,重来的我住在市中心。一落地,等不及要先吃一碗螺蛳粉。兀自叮嘱老板娘:不要放辣椒!那碗粉竟然真的不像记忆里那样辣得不可思议的了。是螺蛳粉久远传承的泼辣风味温和下来了?还是我,经过三十年异邦淬炼的味觉粗粝多了?——抑或都是。而过去的三十年间,我在遥远异国所增长的,有关柳州的唯一新知识,是我祖父生前曾经在此处为官十余年。
吃完粉,沿老城区的街道信步走。依稀记得曾经听说,祖父祖母当年的居处,是市中心一栋两层楼的房子。临街有八扇黑漆雕花木门的铺面,祖父母携家父兄妹诸人住在楼上。一路拂过榕树下气根的垂帘,经过熙来攘往的现世繁华,已经没有人能告诉我,那栋房子究竟位于何处。只是心里知道,脚下的土地必然是他们当年一起踏过的,眼前的街巷格局大约也是他们曾经熟悉的,就足够了。
街道弯曲延伸,终于将我带进了著名的柳侯公园。顺着公园里的林荫道,没多久便遇上一泓碧水,池边碑上,俨然刻着“罗池”二字,这就是柳州古八景之一“罗池夜月”的所在了。家父读小学的时节,某天放学后直到天黑也不见人,害得阖家大小满世界找他,就差没报警了。等保姆找到罗池边,把正在玩水的他领回家去,他被我祖母一把揪着从楼下直拖到楼上,举起戒尺就打。
这是家父记忆里唯一的一次被祖母责打。故事里严厉爽辣的祖母,与我从小依偎着的,娴雅温婉的老人完全对不上号。此时面对眼前这一泓依然澄澈明净的水,水中倒影的自己恍恍惚惚,仿佛看见童年的家父在池边忘乎所以的嬉戏,不禁莞尔。
到了红柱丹梁的柳侯祠,迎面是清代杨翰手书的韩愈诗集句门联:“山水来归黄蕉丹荔,春秋报事福我寿民。”柳河东一生仕途蹉跌,足迹所至不止柳州一处,柳州也不是他为官时间最长的地方。如果说流寓湘南的十年岁月里,永州的自然山光水色纾解了他的失意,锋利了他的文笔,那么,他的“官为民役”、“民利民自利”的民本思想和政治抱负,还要等到了柳州,才得以放手实践。后人广为传颂的柳宗元生平主要政绩,包括释奴婢、禁巫医、设学堂、凿水井、助农耕……都发生在他的柳州刺史任内。他也由此完成了自身人格的关键转变:由愤懑抑屈的政治斗争失败者,成为在逆境中矢志不渝,留惠于民的伟大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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