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尘自送花荻与林冲等下了山,心内思绪万千:为什么他们将杀人当做一件精彩故事谈论?为什么他们对于别人的死亡带着无限的期待??众人对于攻打祝家庄的态度就像一面突然拔地而起的高墙,将林尘与众人、与这个世界隔开来。
其实,林尘心里还有个更大的疑问与不安——为什么吴用不下山去?林尘以近来与宋公明的接触跟山上众人的评论,猜得出宋公明是个有谋略的人,大抵打祝家庄一事不需要吴用便可解决。但她想去问问他是否有别的缘故,与此同时,林尘又害怕得要命,她害怕他从吴用的眼神里看到同样的期待……
林尘带着疑惑跟不安,去了客堂的书桌前临帖,她想:他若与她想法一般,会来说说知心话的吧……可要是不一样呢,也会跟花荻一样来说说?她此时已不知自己是盼着他来还是不盼着他来了。
也许是一盏茶的工夫,也许是大半天的时间,林尘分不清到底是过了多久,那个熟悉的声音进了她的耳朵。
“哎呀,小生若似姑娘这般用功,那琼林宴也不知赴了几遭了。”
林尘被这突然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待抬头看见满脸笑意背着手的吴用时,才略放松下来,无奈叹了一口气。
“如此用功,看看可长进了没有?”吴用说着就探身子去拿帖子。
林尘任由他拿了帖子去看,淡淡说道:“哪有什么长进。”
吴用看她仍是没什么精神,弃了帖子,关切道:“莫要忧心,林教头跟秦娘子定然能平安归来,若有闪失,你拿我是问。”
林尘抬头看了看吴用,她只看见了面前人眼中的坚定,别的却再也看不出。
“这是怎么了?”
林尘低下头,神情怅然,依旧不说话。
吴用在一旁坐下,郑重道:“你是有别的心事。不管什么事,别总一个人闷在心里,来,跟我说说,兴许这事就解决了。”
林尘长吁了一口气,正不知如何开口。
“你要不愿多说,且说说是为着谁,看我猜不猜得到?”
林尘明白,他这是怕她把事闷在心里,要一点点引她说出来。只是,他对她的这番好心反而更让林尘难受了——若说出来后发现连他都不理解她的想法,那她还能去跟谁说说话呢?
吴用叫起苦来,“可怜呐,小生必是前生作孽不少,今生遭了报应了,好不容易得的知己也不拿小生当自己人,话也不肯跟我说。”说罢,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扯着衣袖拭泪。
林尘看他这样子,登时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眼中噙着泪,微微笑了笑,“多谢你这么对我。”
吴用不说话,只是也冲着她笑了笑。
这一笑,林尘只觉心安不少,便要与他倾诉心事,道:“今日大家都在说打祝家庄的事,好像都高兴得很,我想……问问你是如何想的?”
“我……”吴用顿了顿,有些诧异,笑道:“你这话说得不大明白,是要问我对此事高兴与否?”
林尘点头,心内有些慌乱。
吴用又笑道:“你既这么说,想必对此你是不大高兴了。若不是为了林教头担忧……”吴用认真思虑了一会儿,“我大约猜到你的意思了,不扯谎,我这个军师不下山去打祝家庄,并不是与你同样的想法,我不去是相信公明哥哥的谋略,同时也有几分私心,想让公明哥哥跟林教头多交往交往。不瞒你,打祝家庄一事我也高兴得很。”
林尘面对他的坦白有些不知所措。
吴用又道:“想必林教头不曾与你细说打祝家庄的来由,可你也知道山上的情形,心里也该有数。”
林尘摇头,“我是不知此事来由,可先前江州救公明哥哥那一遭,山上不也添了许多的钱粮,况且如今山北又立了新酒店,总有些入账的,如何就非打不可了?”
吴用她笑道:“酒店的入账能顶什么用?别怨我说话难听,你这话是自欺欺人。”
林尘默然无语。
“一则,祝家庄抓了投奔梁山的人要去官府请赏,咱们若坐视不理,传扬出去,必定冷了天下好汉投梁山的心;二则,如今山上人马众多,缺少钱粮,早晚要打州县郡府借粮;三则,祝家庄早前便多放狂言要踏平梁山,若不去平了他,让人耻笑咱梁山好汉无能。”吴用说罢,看了看林尘,又坚定道:“这祝家庄,非打不可。”
林尘看见他眸中带着她所熟悉的眼神,平时两人闲聊发议论时,吴用常用这种眼神看她,那是知己间的心照不宣,仿佛是得意地说,“我猜你也是想到了,我说得对吧?”
此时,林尘竟觉得对这种默契有些厌恶。
林尘神色黯然,道:“可这关系着多少人命?得死多少人?”
吴用听林尘说完,忽地愣住了一阵,转而走开了,轻声自语道:“人命还算得人命……”
林尘没听真切,问:“你说什么?”
吴用也没回答,自去了放茶水的桌边坐下,方笑道:“说你,就你这心眼大小,还大言不惭要反上东京去?”他说话时,笑容里带着几分怅然。
“这跟反上东京去有什么关系?”
“难道反上东京只需三寸之舌说败官兵,不需攻城掠地?不需打仗?”
“这……”林尘语塞,此时她才发现,她从死亡手里逃出来,如今要想活下去却造成了更多人的死亡。
“别多想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早前祝家庄的人还扬言要踏平水泊,把咱们这些‘贼寇’都捉去请赏,这也是他们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
林尘只是叹气不语,吴用便又上前去开解。
正说着,木槿进来禀道:“军师,有个喽啰来说有要事禀告,现下正在外边候着呢。”
吴用看了看林尘,转身三步两步出了房门。院里的伙计一看见吴用出来,便行礼禀道:“禀军师,今日俺们几个兄弟在山南同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讨过路钱,不想那人开口便说是军师的至交好友,兄弟们见他说得真切,不似撒谎,而且本就是一时兴起吓吓他的,便说请他吃两杯酒,带他到朱头领店里了……”
吴用不等他说完,问道:“来人可说了名号?”
“说了说了,姓时,叫时守矩。”
吴用闻言,轻蔑笑了一声,问道:“朱掌柜可招待他了?”
“没有,同往常一样,当普通客人一般招待的。朱头领还摸不准那人底细,怕是来探梁山消息的,所以让俺来问问军师再做区处。”
吴用点头,又吩咐道:“不是什么至交好友,是个怯懦迂腐的书呆子,应是为求保命胡诌的话。不用请他吃酒,切记告诉朱掌柜,该收的酒钱一分也别少。”
那喽啰心想:该收的酒钱一分也不能少?这平时军师对兄弟们都大方得很,今日怎么显得如此小气。不过,他知道,在军师面前是最忌讳多言的,所以也不敢多问,就领命要走。
正要走时,只听得吴用又道:“你回来。”
那喽啰依言回来,心里不由得打鼓。
吴用敛容厉色道:“日后讨过路钱只可拦面目凶恶之人,不可拦书生妇孺,以此吓人玩笑!倘有下次,定不轻饶!”
那喽啰登时连连称是,保证绝无下次,心中却暗骂那时守矩累他白跑一趟不说,还挨一顿。他倒不想,若不是他开玩笑,如何能有这一遭。
却说那喽啰走后,吴用转身正看见林尘在门口站着,自微微笑了笑,“你都听见了?”
林尘点头,却甚是不解吴用此番所为,“你不是爱作弄人的,今日怎么如此作为?”
吴用故作不明白,玩笑道:“你可冤枉人,我如何作弄人了?”
林尘抿嘴一笑,“你既知他怯懦迂腐,想必也是熟识。他提起你的名号要相见,你翻脸不认也就算了,怎么又不许人家请他吃酒?”林尘看他只是一脸坏笑,又道:“君子绝交,尚不出恶声,你这还没到绝交的地步,就这么着。”
“哎,这话不对。第一件,我从未自诩为君子,其次,我与他连至交都不是,何谈绝交呢?”
“这话是怎么说?那他怎么说与你是至交好友呢?”
“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走,我们进屋说去。”吴用极其乐意把话题从祝家庄上引开,开始有声有色跟林尘说起自己与那时守矩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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