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样的活着

作者: 司炉 | 来源:发表于2018-12-21 11:26 被阅读3次

    往江边的路至今未通,从前是每日铛铛敲一阵,后来路面现了黄土,一阵雨过去后就变成了浅浅的水洼,一些碎石从卡车上掉下来,被扫归干净,清晨又见许多。印刷着核心价值观的围挡沿路一直通到江边,天晴时也不见里面有半点声音,不见人或车的往来。顺着围挡走几百米,能看到铁皮房从围挡上面升出来,走廊和窗户上挂着些衣服鞋袜,证明是有人住的,想来如今的施工已转入地下。这里是两个大学的学生公寓所在地,沿着地铁的规划向北,从地下穿过一座驼峰形状的山,下一站是两个大学交界的田径场。围挡上面通知的施工结束时间还远在来年的年尾,想来他们现在正在驼峰山下雕琢。

    这山,白天看来青灰一片,大小也很不像样,只位置处于江边,山脚的沿江大道上车水马龙,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独取了这座城市喧哗中一份静谧。天黑之后树木之间会亮起各色的射灯,各种颜色被树叶晕开,远处看很为这座城市的增加浪漫情怀。只是这种浪漫值不起近处的寻觅,通往山上的路旁有一座涂得一片白的老式民房,再往上,几栋别墅掩映在绿荫中,房子内橙黄色的灯光透过绿丛,灯光的温暖仿佛被树丛滤去了,显得疏离而遥远。在一栋无人居住的房子旁,有一条小路通往山顶,山上的树已生长得高大,枝桠横叉着将黑夜也幽禁了。射灯生长在树的分叉之处,从树下看,整座山生了一树一树的白的、红的、紫的各种颜色的叶子,树下只铺了薄薄的一层落叶。借着射灯的光芒,可看到树林的各个角落成片成片的坟墓。道路往前左右分了岔路,有一架梯子高高挂在树的枝干上,依照梯子伸开的长度,应该白天有个工人用它在修理树上的射灯,后来天色晚了,明天还有工作要继续,也就没有把梯子搬下山了。它挂在那里,在黄昏的幽暗中反射出金属的光芒,仿佛能看到一个背影缘级而上,到达了树的高处,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之中,一双脚晃晃悠悠的飘荡在树林的上空。

    射灯的光芒沿着左右的道路努力延伸要刺破黑暗,只可惜它没生了手脚来安排自己,不能在树上腾挪,四周的坟墓静悄悄的躺在黑暗之中。城市的霓虹与路灯被树叶织成的密网隔绝在外,只将树叶向外的那面照得金黄。这些人静静躺在这里,等到来年春夏之交,山脚下四面八方的车又要停得整齐,山脚的酒店再客满一次,他们坟头的落叶,已发白的供伞,也就该打扫的打扫,该换新的换新了。只可怜那些墓碑已经歪斜或倒塌的,九泉之下也只能眼望着别人家的热闹了。

    这座城市沿江游轮之中,曾有许多人在看到这座山的夜景之后,产生了种种浪漫的幻想,想象沿着山脊有一条满是落叶的小路,灯光照在两旁的树叶之上,又在树叶的反射中,在互相的脸上投下淡淡的斑驳的色彩,两个人挽着手喁喁私语,所有现实的全抛在脑后,两人只伸出手指看树叶的颜色,皎洁的月光,又争先要向对方诉说心中新产生的种种爱意,却只是目光才相接两张嘴已先凑到了一起,又相拥着看西方的一处天空、指点一处遥远的城市的夜景,贪婪的在心中发出愿望,要时间暂停,要岁月驻留。心里又是怕对方不知道自己的爱恋,又是怕对方不如自己这般留恋,最后愿望也羞得说出口。也曾有过这么一对男女,他们走到路口往里张望到黑暗和幽光,女孩紧了紧怀抱的手臂,又被男孩调笑了一声,在鼻翼的瑟缩与展动中,这趟冒险的浪漫之旅也就宣告结束了。

    山脚是男女约会的起点,沿着山脚的江边大道,男孩的住处还要更向南行,女孩在北边另一座山的旁边。通常他们的约会从一座山山脚开始到另一座山山脚为止。两座山有一个相同之处,都是墓地。不同的是,这座山葬的是平民,那座山葬的是王侯,因为对王侯的优待,围绕着那座山的草地、楼阁、湖泊也就升级成为了公园。很多年前王侯搬了新家,现在已定居在博物馆。他在这公园的家,也早已经被人拆了屋顶,只留下一个深坑了。

    这对恋人之间也犹如王侯与平民。约会的早晨,男生从床上爬起,这是遭遗弃的学生宿舍中的一间,它与它旧的所归属的学校之间相隔了几百米的平房又被两片小树林夹着,在以前的某一段它还在使用的时期,接连有几个女孩在夜归之时被拖去了旁边的小树林,最后它作为宿舍的功能已经丧失,楼下的地坪被公交车所占据,楼上也就成为了这座城市低收入者的家。这就是他的房间,两侧的铁床已经拆掉,一侧还留下书桌与衣柜的组合柜,做了他的书桌他的餐桌以及他不多的所有物的收纳处,正对着门摆了一张木床,这间房里一切的安息坐卧都围绕床进行,厨房在阳台上,餐橱在水桶里。天气越来越冷,风从门下的缝隙灌进来,一夜未得温暖,老鼠仍旧爬上衣柜磨牙,又去饭桌上,锅碗里溜达。已有三天未开火,家里的一切盐油米糖酱也已被清空,找了许久的那块长短厚薄合适的木头以及用来固定木头的泡沫胶都已备在桌子上,只等着有一天它顺着缝隙出了门,就不再和它说欢迎光临。

    早晨起来,首先重要的是烧一壶水,胡子过了一夜又显出络腮的模样,头发乱糟糟的一团,一夜的毛孔分泌的油脂中混合着烟味。镜子里我的样子,与这屋内寒冷而腐败的样子很相宜。这样一个人形,住在这垃圾围绕的房子里很合适,整年整年这屋内的烟味、霉味以及食物腐败的味道都无法散去。不得不讶异于人的适应能力,每天他从外面工作或是散步回来,开门的那一刹那,这些味道仿佛要夺去他的神经,而后,只在他点了根烟,四顾着房间在心中喟叹一阵愁绪之后,他的鼻子也就习惯了。隔几天,这房间就要洗刷一次,这几栋房子里的住客,每天每天去市场买来瓜果生蔬,在日暮时分犒慰自己一天的辛劳,所有的不如意也混合着食物咽下,垃圾桶一日日被食物的残渣堆积满,在发出腐败气息的时候又转移向门外的一旁,眼望着它成为了一个小小的部落又发出一声狠,再把它带去那垃圾混合着雨水幽集而成的灰褐色的泥潭,眼望着它慢慢的泥浆吞没,只待下一次的雨水再将这几百人的体面冲刷出来。连续天晴的日子,上层的淤泥被晒干硬结成光滑的褐色平面,一袋垃圾砸下去,散发出一阵熏人的恶臭,草丛里钻出只老鼠瑟缩着四处观望,然后三只、四只、一个家族朝着那处陷坑扑了过去,袋子里的残渣剩果被翻将出来,半个苹果在泥壳上溜溜着滚远,又有一只老鼠扑上去将它赶去了自己的巢。还有一些垃圾被插上了翅膀,从房间、楼道、走廊的窗户飞往一道斜坡、某处平地由着它为自己找一处栖身之所,一道阴影如离弦之箭般掠过,塑料袋里包含的所有私隐一一摊开被阳光曝晒,又被车轮碾碎,经过的每一个回家的脚印都免不了为自己房间的地板添一抹新的颜色。

    房间已被冲洗得积了一层水,那天稍晚是公司的年会,他有个表演,脚上穿着刚买的白鞋子,人已经整饬一新,所有的心情收拾了这一室的洁净,人往外走去又将一年来的心绪归拢留给这湿淋淋的安身之所。毕业接近年底,又在家中长吁短叹四个月有余,这是他第一份工作,第一月的薪水打到卡上,有过长达数小时恍惚,同毕业的相识已收获价值与认同,久未联系的朋友又传来新婚的喜讯,现实将自己标注得如此廉价,却又缺乏勇气去寻找新的选择。在恍惚的信念中,身体尽情交给人安排,前脚在楼道偷偷抽烟挨了批评,后脚又去给领导将桌上的烟灰缸和地上的垃圾桶清空,这边才打扫了办公室,那边又被支使去了打印店。回到办公室被告诉年会的舞蹈节目有我一个,拖着身子又加入了娘子军团。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着,全然没有目标,也放弃了寻找方向。跳舞自然是不会的,所谓的表演最后也不过依着前头的人样,画自己的葫芦。这样一个人,只在人前把自己收拾得稍微得体,精神和灵魂如漏勺一般全是孔洞,理想流过去,希望流过去,某一时夜深奋起的精神,也熬不到天明就漏空。心里留着一个有朝一日的希望,有朝一日也许会改变——一阵潮水袭来将他的命运涌到城市的高处或是重重地将他拍在湍流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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