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孀居17年的姥姥终于在前天夜里去了,带着一身病痛,带着一世风霜,带着一丝不舍,终于去了。姥姥78岁,高中文化程度,能戴着老花镜看书读报,也曾被裹过小脚,后又放开,俗称解放脚……
记得小时候,姥爷在炕上手指飞快地打着算盘,姥姥在门槛边迎着阳光做针线,我们在旁吵嚷打闹。那些日子,恍若隔世。
病痛折磨这个瘦弱的老太太许久了,此刻,终于解脱,她不必再把药当做饭吃。我流着眼泪为姥姥高兴,她终于不用再那样辛苦地活着。我心疼这个老太太,因为,她,是我妈妈的妈妈……
前天晚上我带孩子去看姥姥,孩子站在床边,拿着手里的棉花糖快乐地笑着,我告诉孩子,是老太太生了姥姥,姥姥又生了妈妈,然后妈妈又生了你。孩子觉得很神奇,很惊讶,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小时候,因为姨父姨母在西藏援藏,表哥表姐虽然出生在西藏但是要回来上汉族学校,我爸爸妈妈忙着创业,便将我们寄养在姥姥家。那些日子里,我和舅舅家的弟弟争过一件红色的滑雪衫,也曾赌气不要脚上的黑色凉鞋,还曾告状说舅舅们欺负我,吵闹着找妈妈。许多个夜晚,伴我入眠的是姥姥温暖的怀抱。
血脉的传承使我们互为亲人,时常记挂。然而随着我的长大,随着我羽翼渐丰,或者说随着我们的长大与羽翼渐丰,你总是站在阳台上朝高楼下张望,或者朝远方眺望。当我们像出笼的雀儿般在你视线不可及的天空里飞翔时,你寂寞地度过一日又一夜。在那样漫长的仿佛无穷尽的日夜中,你怕我们飞得太高会冷,怕我们飞得太远找不到回家的路,怕我们飞得太快会遇到危险。你担心幼子在外创业吃苦,也心疼长孙工作忙碌。你的心,被分成了八瓣儿。
你对大街上的车水马龙感到陌生,说想念那时干净的乡村,和天边挂着的大大的月亮。又说已经回不去了,乡村不复存在,你的街坊领居也都不在,时代的变革让你感到怅惘。看到电视上盛大的阅兵式,你却又满心欢喜,以一个普通老太太的方式为祖国的强大而自豪。大年初一是你最高兴的时候,你会早早地起床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换上新衣,等着儿孙满堂。然而我们陪伴您不过片刻,就又要匆忙离开,看着我们浩浩荡荡壮观离开的样子,你孤单地倚着门,一面嗔怪我高跟鞋鞋跟太高了,一面叮嘱我千万小心别崴了脚。我回头看你时,你又忍不住赞叹我穿裙子真好看。
亲爱的姥姥,前儿晚上,你还唤了我乳名的。
亲爱的姥姥,有多少次,我本来是要去看你的,结果后来,我去逛街了,去见朋友了,或者,我困了……
亲爱的姥姥,再过几日,舅舅们会送您的灵柩回故乡,将您安葬在那春天会长满青草的小山坡上,然而我作为女眷,不知可不可前往。
我永远地失去了您,从此阴阳两隔。我原以为你会一直在的,只要我转身,你就会轻唤我的乳名。可是我错了,人老了,是会死的。我仿佛一夜之间,才懂得这个道理。
姥姥,你回了故乡,定不会再寂寞了,你或许能看到那山坡上一岁一枯荣的小草,看到春风过后,欣欣向荣生长的它们,也能看到悠闲吃草的羊群。
你归去了,去到你该去的地方,你真正的故乡,那里,也许是我们每个人最终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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