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里林立的高楼,原野上纵横的高速公路,大河中凌空飞越的桥梁,任何地方,你都能感受到现代建筑业的如火如荼。而在每一种建筑物的后面,除了各种与之密切相关的经济效益,还凝聚着无数建筑从业人员的劳动,和农民工的血汗,以及不为人知的故事。
对于这一行业,人们关注得最多的是工程质量、民工欠薪、春运等问题。关于安全问题,除了工地上各种强调安全的显目标语,建筑行业以外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发生矿难的工人,因为群体性的伤亡而受到媒体的关注,但是对于那些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作业的建筑工人,他们突然摔下来时,媒体很少将镜头对准他们。
Explored从校门踏入这个行业两年了,大学的专业是工程管理和房屋建筑,如今担任工地施工员,直接面对最基层的建筑工人。他说是工地是非常锻炼人的地方,他热爱自己的工作。但不久前的一件事情,让他对自己有了新的规划。
“找了两个临时工拆围墙,砸死一个,办公室的人都在庆幸其中一个正好接电话,就死了一个,按一般事故处理”他痛心生命的凋零,悲哀同事的冷漠,同时,一种愧疚感也来越来越强烈的充满了内心。
死伤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却由于人们对生命的漠视,酿成了一场场悲剧。参加工作以来,他目睹了发生在行业中的一些不美好的现象——偷工减料,漠视安全,推卸责任,利益勾结。刚开始,心里有些别扭,有些困惑,慢慢的困惑愈来愈大。而这次围墙倒塌的事情,让他又一次强烈地感觉到:死亡,离他如此之近,刚刚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眨眼就成了一滩血肉模糊。一个生命的逝去,也意味这一个家庭的希望熄灭了,他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在简书,他曾经写过一篇名为《平凡》的小故事,讲述了建筑工满怀希望地准备着回家探亲,却在临走之前命丧工地,通篇没有出现一个死亡的字眼,也没有死亡的场面描写,克制而又隐忍。
他无法忍受周围人们对生命的冷漠,“当时我在那个办公室里,我真觉得自己是和一群鬼在一起”,出现死伤事故,人们想到的是自己的利益,不要闹大被追责,把经济损失降到最小。连工程监理——本来应该找到监管的安全漏洞,痛定思痛——都说幸好只死了一个这样的话。
他想起了《危楼愚夫》里那句台词:他们一起死你当回事,他们一个个地死就无所谓了。你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官帽。
群体伤亡固然触目惊心,让人关注,但那些静静逝去的,也是同样宝贵的生命,也一样值得重视。发生上面的怪事,其根本原因在于——安全生产法按单次事故分级,Explored认为就是一种落后的制度。简而言之,就是按照死亡的人数和直接经济损失为标准,划分、定性不同的级别,采取不同的追责和处罚。
正是这种分级制度,造成了Explored所说的局面:“现在的管理思路,就是防群死群伤,对零星点工完全是不管的”,他甚至在文中不无悲愤和讽刺的写到:“工人们最好排着队死,都是死两个一个的小事故,别搞出新闻来惊动上面”。
Explored在安全监管方面有着自己的设想,“应该按属地政府和时间段划分,比如一个乡镇到年中累计死了9个人,再死一个就按重大事故算”,他强调“哪怕是12月31号死的,达到目标立马启动相应问责机制,“然后再有短期和更长期的机制,不能让一条生命只被重视一次,应该用制度保证他被永远记住”
除此之外,还有落后的工地管理,他说“学术上有很多研究事故致因理论,很多方法都很值得推广”,如果建立一整套先进的管理流程,很多事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目前,“工地安全教育也都流于形式”,安全措施更是不到位,对于与自身休戚相关的建筑工人来说,“他们自以为经验丰富,觉得那些安全措施拖慢效率影响赚钱”。
所以他有了转型去从事有关安全监管的想法,把握安全施工的关键,他正准备调整发展方向,在专业上有一个突破和跨越。
但是,他也坦诚,改革绝对是艰难的,因为要撬动各个层面的利益。包括建筑业工程的三方开发商、施工方、监理方,甚至政府的相关部门。他说“你想啊,改革根本就是给自己上绳套,所有的事故永不结案,这精神压力得有多大”。而且所有优化管理的方法都离不开公开信息,那么灰色利益就没有了。他说“这个是症结,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改革也是一条漫长的路,“我们的管理水平达到我所想的那个水平,按照国外管理学学者的观点,至少一百年”。
在经历这一切的同时,Explored困惑着、思考着、寻找着隧道尽头的曙光,也在不断的成长着。他曾经是一个无忧美好的少年,从中学到大学毕业,都由父母一手安排。从小作文写得不错,大学的时候写英文情书拿过奖,有一次演讲,主题是反对拜金主义,追求精神世界。“我讲得很有正能量,讲到激动处整个教室200人都为我鼓掌”他略带羞涩的说。对文字的喜爱和追求精神世界,成为他思考和表达问题的一种方式。
但他觉得从前都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直到一年多以前,他开始认真思考工作中的问题,直面这个行业中的丑恶,和每天打交道的底层建筑工人,他们乐天知命,为行业的繁荣,付出了最艰辛的劳动,生命却又被如此的轻贱。
他看了很多书,想让自己强大起来,让书中那些伟大的灵魂带给他指引,也写了一些文章,表达他的心中所思,正如他曾经的微信ID——我思故我在。为让自己的文字朴拙而富有力量,他去学习中文写作。
直到有一天,他读到一句话“如果你要为别人而活,就为别人而活,而不要把这当做一个间接的办法来给自己捞好处”这是一篇奥威尔的文章中,对莎翁李尔王的解读。“一语惊醒梦中人,那一刻我找到了一条路,那就是感动幸福”他这样形容当时的感觉,
他说“这句话是一道闪电,对手握公权力的人来说,要么彻底为人民服务,要么彻底搞权钱交易,所有自作聪明的中间派早晚会堕落”。他坚定了自己“为别人而活”的方向,跳出小我的桎梏,才能拥有大的格局。他冷静地说:“我如果要走这条路,这辈子就不会考虑自己了,不仅不能求名利,就是正面的宣传和赞美都必须坚决反对”,名利常常让人迷失方向,他有着超越年龄的理性。
他也知道,他将走上一条孤独的路,正如影片《在世界尽头相遇》 里面的那只逆向行走的企鹅,他说“如果那只企鹅确实是有方向的,那它真是非常勇敢。哪怕其他企鹅都去海边,也不代表他们就是对的,我就是错的”。能不能坚持,他坦言一点底也没有,他现在正在做的是积蓄和学习。
这位九零后,血气方刚的青年,他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而建筑业也方兴未艾,所有的一切,都有无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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