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同事刚结束了和朋友的电话粥,傍晚出来吹凉风的人们拾起闲聊的话头进了屋。一片寂静,时不时传来街上店铺关卷帘门的声音。我借着手机电筒的光亮,引线,穿针,打算把摇摇欲坠的纽扣订得紧些。脑海里母亲订纽扣的样子又浮现了……
小时候最喜欢母亲帮我订纽扣了,因为每逢订纽扣的时候就有新衣服穿。母亲有个习惯,就是在新衣服买来清洗干净后要把纽扣订好,防止调皮的我把它们弄丢。新买的衣服带着洗衣粉和刚收下阳光的味道,一一放在床边。母亲拿出放线的塑料罐,慢慢比对挑出与衣服颜色最匹配的线。拉线,用嘴含着线头;取针,眼睛注视着针孔;引线,线穿过针孔,在末尾处打结。她盘坐在床头,用大腿夹住衣服,开始订纽扣。将衣服翻过来套在手上,寻找纽扣眼,穿过它,拉紧。碰到难以穿过的地方,母亲就会用戴着顶针的手指顶过去。在床尾呼呼大睡的我梦里总有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以及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
订完纽扣的新衣服总是在星期一的早晨在我的身上出现。穿新衣服的那天红领巾也会戴的正些,下课总是有小伙伴来问我的新衣服是在哪买的,她们也想让自己的母亲买一件。每年换季或者有新款童装上市的时候,母亲总是会省下钱买来给我,又重复着订纽扣这项必须的工作。而我也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份爱。
后来,上了初中。同学们总是穿着牛仔裤和时髦的青少年衣服,听着不知所云的K-pop,而我因为个子娇小,长的嫩些。那些衣服自然是不能出现在我身上的。小狗小猫的图案蝴蝶结终于再也不能满足我对时髦青年装的追求。一天放学回家,看到床头又放着一件订好纽扣的新衣服。
我抖开看,上面印着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它头发的装饰处有一只粉色的蝴蝶结。她笑得越灿烂,我就觉得越难堪,同学都说我是全校唯一一个把童装穿得最好看的初中生。
我生气极了心想:一个初中生,还要穿这么幼稚的衣服。同学的牛仔裤和印满英文字母的T恤在我的心里变得越来越清晰。眼前的这个芭比娃娃让我恼怒,生气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转,我紧叫着下唇想要把怨气和怒意吞下去。
母亲听到动静后从厨房探出头来问我:“姑娘回来啦,你看看床头的新衣服喜不喜欢?”母亲擦了擦围裙笑着问我。
“我不要,丑死了,初中生哪个还穿这种衣服,人家都买牛仔裤搭衬衫。我还要穿童装,以后你不要挨我买衣服了,我不要,你给我钱,我自己买”我生气的吼着。
早就组织好的语言一股脑的从嘴巴里蹦达出来,一点一点的打在母亲的心头。母亲孤身站在那里,既尴尬又无助,她擦了擦围裙,拭了拭眼角,厨房里重新响起了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再后来,床头依然还有订好纽扣的童装。不一样的是,上面没有了蝴蝶结与小狗,多了有宝石的英文字母,勉强跟上了青年装的潮流。穿了几年的半青年装后,我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家里的床头自然也没有了订好纽扣的新衣服,但母亲总是会在卡里多打点钱让我买衣服。
我开始买自己觉得好看的衣服,露肩的,全黑的,破洞的,英文字母也早已被潮流淘汰。
我穿着这些略有宽松的衣服,时不时的调试着它给我带来的不适感。偶尔也会有小个子女生问我在哪买的衣服,这个场景和童年里小伙伴的对话再次重合:“这是我妈妈买的,好看吧!”这句话再也不能脱口而出了,而是被:“就是在那个XX路口的XX商场”所替代。
原来童装早已不合适我,我的童年也早已离我远去了,母亲的眼睛用来穿针也开始有些吃力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上了大学,校园里都是青春洋溢的气息,同学们的穿着也各种各样。JK制服,工装裤,运动装,大家都在用不同的风格展示着自己的个性。
放眼望去,已经没有哪个同学会穿童装了。我不会,他们不会。也没有人会订纽扣了,我不会,他们也不会。但是家里的衣服干净整洁,连纽扣也闪闪发亮的躺在衣橱里。我偶尔也会在手机里搜索童装,却再也搜不到钉好纽扣的衣服和母亲钉纽扣的样子。
直到今年的暑假在外兼职裤子的纽扣掉落,才发现这几年母亲对我细微到钉纽扣的照顾。而母亲的眼睛却模糊得再也不能穿线了,手也抖得厉害,总是坐在床头抱怨自己老了,身旁放着一件没有钉完纽扣的少女连衣裙。
我选线,引线,穿针然后开始模仿着母亲钉纽扣,遇到针难穿过的地方,我开始使劲用蛮力在另一端推。突然针穿了过去扎伤我的手,小小的伤口不断的渗出血。我停下用嘴巴含住伤口,起身翻找着创口贴。当我钉完一半的纽扣时,却笨手笨脚的忙得满头大汗。
也才在这个过程中明白原来小到钉纽扣的事都如此困难,更不要说在外工作挣钱养家,此中的艰辛母亲一句都未向我提及。她在外的辛苦换成了饭桌上的水煮肉片,换成了当季最好看的连衣裙,换成了她逐渐模糊的眼睛和使不上劲的手。
我再次拿起针线,在一针一线的牵引下寻找着被忽视的母爱。母亲啊,以后就换我给你钉一件新衣服的纽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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