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马有布住在南湖兵营里无事，便喜欢带上手脚马利的李德茂去打猎，马刚进南滩罗家地湾的芦苇滩，一群野鸡便啪嗒嗒飞了起来，马有布举起枪啪，啪，啪，三只野马鸡应声从半空中掉下，马有布在马上兴奋地直叫：“中了，中了，小李子快打！”
李德茂连开两枪两只野马鸡也是应声落下，其它的已飞过前面的红柳疙瘩，看不见踪影了。李茂德收起枪，下马捡起马有布打得三只野鸡一看，都是打在头和脖子上，没有伤破身子，只夸连长枪法好，然后又捡起自己打的两只，一只也打在脖子上，另一只打在翅膀上，仍在地上扑腾着乱跳，马连长得意地骑在马上夸李茂德枪法不错。
秋高气爽，正是草丰畜肥之时，等李德茂把野马鸡挂在马后的鞍桥之上，马有布双腿一夹马肚，大青马昂着头，四蹄买弄着军典操步，轻快地在草间的青土路上小跑起来，突然马有布眼睛一亮，勒住大青马，身子一斜，轻巧地跃下马来，李德茂也不敢作声，随即翻身下马。马有布猫着身子，右手提着枪，一个伏冲，爬到了一墩冰草后面，李德茂凭着小巧的身段，也跟着躲到了旁边的草墩后面，只见前面一百步开外的草滩上，十几只黄羊正在悠闲地笕食，有两只母羊领着两只小羊羔，蹦蹦跳跳顽皮地嬉耍，李德茂被它们可爱的样子吸引，一分心忘了举枪瞄准，叭、叭两声，旁边连长的枪响了，两只领头的大公羊应声倒下，李德茂忙想举枪射击，马有布用手止住了他说：“两只已经够咱们吃几顿了，留下以后打吧。”
黄羊群被刚才的枪击吓晕了，惊恐四散，跑了十几步远，见再没有枪响，便停了下来，一起回过头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挣扎的公羊，李德茂的目光这一刹正好与羊群的目光相对，从羊群射出的目光中，能看到它们眼睛里充满的惊恐和无奈之下隐藏着的仇恨，齐刷刷瞪得通红的羊眼像一盏盏铜铃，无所顾忌生死。这瞬间闪过的一幕伴随着他的一生，无数次浮现在他的梦魇之中，瞪圆的羊眼像两枚滚雷，带着锐利的黄黑色凶光从远处飞袭而来，就要撞着的一刻，却不知了去向，让他惊恐万分，醒后擦着汗，他细细回味这些最软弱的羔羊也会直面枪口，把仇恨积聚在眼底，说不准哪天就会报应在身边。
马有布不会有李德茂这种底层受欺压者的多愁善感，他收起枪，跃马而上，带着胜利者的喜悦，掏出腰刀结束了公羊最后的挣扎，放了羊血，然后一人一头挂在马后，信马由缰向堡子西面的一个庄子缓缓而来。
庄里是李德茂到南湖后巧遇的一个本家兄弟李其茂，他们本是武威一个李家，他是新庄子上的，李其茂在老庄子上，都知道是一个太爷的后人，两处偶尔有来往走动。兵荒马乱的年月，背井离乡的人不少，没有想到在古阳关下，竟然遇见了自家的兄弟，看来那句：“西出阳关无故人”也不尽然。
李德茂一来二去与兄弟一家打得火热，李其茂当着家长，在南湖地界也算是头面人物，他读过两年塾书，人长得瘦高挺直，迈开大步，小孩跟着要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爱听戏，托人从西安带回一个手摇的洋戏匣子，不用到戏院子里去，在家里就能听到唱戏，除了秦腔，还有京戏的片子，这在南湖的土财主中是个新鲜，只有南工的马德寿，马校长有这戏匣子。
李其茂的媳妇李罗氏有个好身体，皮肤白净，身材高挑，虽已生了六个娃，现在正挺个大肚子，可走起路来就像她说活做事一样干脆利落，生娃持家两不误，就连今年这一茬的麦子一垄也没有少割。她疼爱男人不是挂在嘴葫芦上的几句甜言蜜语，哪是从实处疼，男人体子弱，让去乡公所坐坐，去佛堂转转，去掌柜家喧喧，或者被人请了写个地契，在她看来，那正是男人的正经事，她在家里领着几个短工（更多是骗工）和老公公一起，一垄一垄地割完麦子，打场，犁地，把粮食装进仓子是，是她该尽的本质。她能干，会算，会调剂，就像她天生白细健康的皮肤一样不用油粉，天生就会说话办事。
一地的孩子李罗氏自有她的办法，半大的老大儿子，已能顶半个劳力，老二姑娘嘴不饶人，老三狗头军师站在大哥身后出谋划策，对付二姑娘，统治更小的。六个孩子围在一个地桌边狼吞虎咽没有谁挑食耍性子，迟了盘中抢尽，窝底朝天，然后老大分工刷锅沫灶，喂猪围羊，谁不听话屁股一脚，这个家里爷爷年老，父亲不管，母亲懒得管，母亲授权老大发号施令，管制的弟妹们井然有序，服服帖帖地。
但她有一点点遗憾，对茶饭的事稍有不精，不过还好，她虽做不了什么精致的精肴，可擀得一手好碱面，调得一味不肥不瘦，不咸不酸，正中味的臊子汤。面擀得薄知蝉翼，叠在案扳上如一片片黄金叶片，走马长刀上下翻切的面叶，均匀劲弹，一手提起，三尺长，双手把钻摄上两遍，下到锅里滚滚而转，捞出锅来一根线，又筋有弹扯不断，没有功夫捞不到碗，吃着那叫个劲道。
做菜就得靠李其茂了，他话不多，只是个闷头地做，媳妇在旁边，乖乖地打下手，没有了往时的说笑打浑，老老实实地把做好的菜盘子往上房的方桌上端。
李德茂一有空就拉着连长驮上半口袋黑豆子到他兄弟家来解馋，马连长也不见外，见了孩子从衣兜里掏出糖块分给李家的孩子，李家孩子也就不怕生了，听见马铃铛响就会围了上来。
二人到了李家门口，喊了一声李家长，便从马背上摞下一只黄羊，两只野马鸡交给李其茂，说好晚上来吃黄焖羊肉，辣子炒鸡，留下李德茂给他兄弟帮忙打下手，马有布则驮着另一只黄羊回了堡子里的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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