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当今流行的一句话说就是,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谁也没想到就在意大利宣布全国交通管制的第一天,我在医院丢掉了我的阑尾。
【楔子】
米兰爆发新冠病毒的当天,我在阿诺河岸偶遇了国际米兰的球队大巴,心生警兆,以意大利同胞们见面就要亲亲的传统,怕是会顶不住吧。
于是我开始尽量避免出门,改变之前坐公交上班的方式,每天开始走路上下班,走动的距离略大于大邑县到王泗营。
疫情之初正如大多数媒体报道的,意呆的骚操作保留了二战传统,君不见威尼斯狂欢节人声鼎沸,我也向我老板表示我想在家隔离办公,他表示理解并约我下周一见。
我开始囤大米、囤干挂面、囤鸡蛋、囤干木耳(干木耳是真的厉害,亲测一把能够一个壮汉吃两顿);
我开始在家每天一百个俯卧撑,再打一套王八拳,踩在毛毯上边看电影边原地踏步30分钟;
我开始窝在独居的公寓等着学校关闭的通知,心里默念只要我不接触任何人就不会有感染的机会。
终于等到了学校的停课通知,我松了口气;翌日,老板发微信问我来学校没,他说学生停课但所有研究人员需要上班,我表示理解并没有回他。
时隔两天,佛大知名教授孔特宣布全国学校关闭,我再再松了口气开始闭门造车。
(讲真意大利人应该感谢法学教授孔特,从五星运动党和北方联盟两个党派执政中斡旋二进宫,“吾非木偶,我代表我的人民”到抗疫之初第一个切断中国直航“若再不有效和中央协调进行抗疫,将收回大区管理权”甚至擅自增加用于疫情财政支出、全境封锁等大刀阔斧的举措,我可以打80+)
【煎熬】
书归正传,3月9日晚上,肚子开始隐隐作痛,我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是消化不良,吃了点健胃消食片,现在仍记得那天的晚饭是秘制老干妈豆豉酱洋葱蛋炒饭,真香!
3月10日肚子疼痛加剧开始感觉反酸,多亏友Y君从药店帮我买来了奥美拉唑(后面才知他也是用了为数不多的口罩帮我送药),吃完药感觉胃不疼了,在家里躺了一天仅仅吃了一点点稀饭,下午睡了一觉发现腹部开始疼痛。
怪自己医疗基础知识缺乏,这么明显的转移性疼痛基本上阑尾炎就是板上钉钉了,我还天真的以为是有一坨消化不良的x从胃部到了肠道,等我上完大号之时就是我解脱之日,整整一天都在厕所尝试,未果。
3月11日凌晨2点疼醒,我已经开始怀疑是肠梗阻,天真的我还没有意识到是阑尾炎,开始纠结去不去医院就诊,此时佛罗伦萨确诊新冠肺炎人数200余。
3月11日早上7点,决定前往医院,翻开谷歌地图搜索最近医院-SANTA MARIA NUOVA,新圣母玛利亚医院。
【就诊】
凭着坚强的毅力我走了20分钟到了医院,迎门就是一个保安把我拦住,隔得远远的让我站住,我说我肚子疼不是发烧。
随后他叫来了医生给我测了耳温然后给我挂了号,还把我名字写错了,自从上次罗马机场把我行李在没贴条的情况下托运走后,我对意呆的基本操作反而觉得真的是呆萌呆萌的。
期间因为语言不通我还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我自己带着口罩戴上帽子在等候区等待医生,我只好找了个角落背过身去瑟瑟发抖。
大约9点,医生开始对我进行问诊,一开始他还没戴口罩,后面自己摸了个口罩出来戴上,接下来就是例行询问、抽血、输液。
在等待X光和增强CT的时候,护士小姐姐用棉签使劲往隔壁床小哥鼻子和嘴巴里捅,我心里一惊,莫非是咽试纸测试???
还好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在12点左右出来了,医生过来告诉我我腹腔里面有个bad xxx
怪我英语不好,我自动脑补了我腹腔里有个肿瘤,恶性,我胆战心惊的把手机递给他,tap it。
appendicitis
感谢上帝,是急性阑尾炎。
【手术】
随后医生你的阑尾炎很严重,需要立即手术,待会儿会有负责手术的医生下来跟你详谈。
大约半小时,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医生姐姐下来,就叫她递刀医生吧,跟我说我们准备怎么做,怎么在你的肚子上打洞,放心这只是个小手术blahblah。
我说我同意您的方案,弄吧。
随口问了一句我几天能出院,然后她说一般三五天看你炎症情况。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一来几个护士大妈把我连人带床往手术室推。
人类总是对未知充满恐惧,第一次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随着视线移动,讲真,我有点慌。
进入手术室之前的隔间,护士大妈给我换上绿色的手术服,一直给我说不好意思,我说没关系我能理解。
随后护士大妈走过来,把肚子上的毛给我刮掉,专业术语叫“备皮”
递刀医生可能看我有点紧张,走过来跟我扎起了牛皮,我说起我在佛大做博后,她说她老公也在佛大毕业的。说让我放心,我们医疗条件很棒,幸好你不是在印度做手术,也不是在美国,要不然你说不定肾都没了???意大利人日常黑美国
随后主刀医生走过来,他应该是我见过最严肃的意大利人,可能嫌护士大妈刮毛手艺不行二话不说操起刀就在我肚子上刮,我看了看他露在手术服外的手腕,多毛且沉稳。
推进手术室,医生让我自己爬上手术台,上了手术台的第一感觉就是冷,冻得我全身打颤,递刀医生走过来给我裹上一层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把呼吸面罩往我脸上一扣。
她偷偷告诉我,我们给你准备了一点legal drugs。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此中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住院】
仿佛只过了几分钟,我就醒了过来,是那种困的睁不开眼睛的感觉,身上多了两根管子,以及,两处绷带。
我终于,还是在翡冷翠,丢掉了我的阑尾。
递刀医生走过来告诉我我们看到你腹腔的感染情况有点严重,所以需要好好静养。
喏。
随后又是一阵天花板的移动,我到了住院区
病房一共三张床,室友只有一个大爷,感觉他没啥毛病,没事儿就起床溜溜弯,要不就躺床上看看书。
在此要感谢友L君,冒死从家里给我送来了充电宝,让我住院的日子不用失联。
同时他也给我带来了好消息,我的这个病区并没有新冠肺炎的确诊患者。
可是呆萌的L君没有给我送来转换插头,为此,我分别向护士、医生、室友大爷借过插头,他们都给予了我援助之手。
住院的日子是痛苦的,肉体有,精神更有。
伤口的疼痛都还是小事,我更怕的是感染新冠肺炎。
术后第一天半夜3点,我让护士帮我换了床单,我带着哭腔委屈的给她们道歉,对不起我控制不住,两个护士大妈不会英语,只是一直说okok。
Gulia,他们是这样叫你的,我将永远铭记并感谢你。
第二天护士大妈过来给我拔掉了其中一根管子,那!酸!爽!
简直上头。
然后我就可以拎着另一根管子下床走动并尝试去厕所。
一天没吃东西。
晚上我就进步了,没有让护士大妈换床单。
第三天护士过来拔掉了另一根管子腹腔导流管, 可谓是快准狠,十厘米左右长的管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被一把拔出,顺便带出一坨暗红色的肉。
我给她指了指,她说没事儿,就是纤维组织而已。
拍拍手,打完收工。
第四天终于有个年轻的非裔护士?修女?进来了,她是唯一会说英语的护士。
我不喜欢她。
她跟室友老爷爷说意大利语时,口中每个元音都在欢快的跳动,对我,永远那么严肃,紧张。
随后进来了非裔男牧师,他告诉我他不会说英语,但临走在门口给我们说了句 God bless you.
我欣赏他。
我能在他身上看到怜悯、同情、谦逊。
想起之前大学时小兄弟W跟我聊过,谁对谁真心好不需要言语,人都能感觉出来,毕竟我们都不是傻X。
换言之,
The language can never be a barrier, but the prejudice can.
至此,我已经4天滴米未进,饿到不饿,就是冒冷汗头晕眼花。
感谢远在都灵的老铁C帮我完成了保险的咨询。
晚上医院送来了米糊、酸奶、苹果酱,味道不错。
第五天医生说我回复的不错,明天抽个血复检下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我说我听你的
中午的主食还是糊糊,晚饭就给我加了块鸡胸???
第六天抽了血化验,由于前一天晚上肚子疼的厉害所以医生决定给我预约个B超看看
上午憋了一个小时的尿,医生说B超没啥问题,不过由于我还有点炎症引起的发烧,所以建议再观察两天。
随后身体开始一天天变好,伙食从鸡胸变成了肉排。
第八天我出院了。
全程没有人让我去交过钱,只问过我在这里干啥,我说工作。
我说我有保险
账单一周后才有。
现在我还没收到。可能这就是意呆吧
【尾声】
现在我已经基本痊愈并尝试能否久坐开始工作,我这也是坐坐躺躺数次才完成这篇日记。
首先最感谢的是我的父母,我们都在彼此隐藏自己脆弱的一面,永远给对方以阳光、希望。
感谢一直说要给我送饭并让我术后去他家住的F君,考虑到你也有室友而且我也刚刚从医院回来,你的好意我心领到了。
感谢在我住院期间陪我聊天,关心我的亲人、老师、朋友、同学,是你们的安慰使我独自在医院的漫漫长夜不再孤单。
感谢那些照顾我、治疗我的医护人员,愿你们身体康健,让我们一起战胜新冠病毒!
Forza Italia!
加油,世界!
2020年3月26日于翡冷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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