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一对宁波夫妇北上做点儿小生意,在西安落脚,生下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就是我的爸爸老周。按理说祖籍宁波的他怎么也该有点南方人的精致细发,但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周在关中平原干燥的冷风里炭烤的日光下逐渐成长为一个科利马擦的西北钢铁侠。为什么是钢铁侠呢,且听我给你细细道来。
钢铁侠老周直男思维,语出惊人,你若不备,总会被杀个措手不及。我曾在某城市的国际机场买了一瓶当时觉得很不错的香水,回家在柜子上放了数日。直到有一天,老周看见了问我,“这你买的啊”。 “是啊。”紧接着,老周热心的提出了本世纪最有创意的建议:“你个瓜娃,你用那个啥,花露水儿么,多抹一点儿,蚊子就不咬你了。”当时我就有一种被闪电击中的感觉。他说的如此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钢铁侠老周简洁干练,总是于无形中践行着少即是多的原则。
高中开学第一天我独自怀揣巨款去学校报到。上午十点,我刚刚结束注册缴费等一系列流程,我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打开,是老周发来的一条信息,内容是一个问号。看到这条短信,我微微一笑,回复了一个句号。很快手机再次振动,老周发来感叹号!我们俩短暂的交流就此结束。这段比摩斯密码简单但又比文字难以理解的交流是这个意思:老周问我:办的怎么样了?我说:办好了。老周说:好!
钢铁侠老周个性刚强,永远维持着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设。~~~~~多年以来,老周的内心,仿佛乞力马扎罗的山顶,积雪终年,无法企及。早些年,我爬不上去;后来,我懒得爬。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登顶的时候,竟有一些不知所措。
2019年的早春2月还没过完。我们接到了堂哥的电话,我的姑妈,也就是老周唯一的姐姐,突发性脑溢血住进了ICU。在经过九天的抢救,还是没能留下姑妈。接到通知的那天早晨,老周和我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老周接起了电话,一阵沉默后,冷静的挂断。我不清楚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直觉不是很好的消息。那一刻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屋里,被窗帘上的花纹分割成无数细碎的光点,落在老周的背上,老周坐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时间仿佛突然停住了。“大头啊”,老周突然开了口,“要是没有你姑妈了,你老爸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太孤单了......”你老爸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太孤单了,太孤单了。。。。这四个字仿佛回音一样,一下下震动着我的耳膜,撞击着我的内心,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老周说孤单这两个字。
处理完姑妈的后事,第二周老周照常去上班了。那天正在上班的我在微信群里看到老周发了信息,说他整晚无法入睡,反复看着跟他姐姐的微信聊天记录,“我以为我已经被社会打磨的不知道啥叫伤心了,看见姐姐躺在那,还是伤心的落了泪啊,以后我没有姐姐了。”那一刻我清楚地感知到老周那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巨大悲痛。那一瞬间老周那个又刚又直的钢铁侠人设突然崩裂,一个小孩从裂缝中探着脑袋跑了出来。那么多年,我都从孩子长成大人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周心里的那个小孩子,那个会难过会伤心需要关注和安慰的小孩子。我很想用力地拥抱他,告诉他,不用害怕,也不用难过,我们一家人都陪着你。我在群里回复老周:“别太难过,你还有咱们这个家”。
都说老爸是书,我不知道老周算不算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但当我试着去理解老周的世界,我发现,他也曾是放荡不羁、怀揣文艺、烫着羊毛卷儿的青葱少年,可生活打磨了他的棱角与锐气,褪去了他青葱的外表,甚至在他的内心表面筑起了一层高高高高的墙,使今天的他变成了曾经自己都不曾想到过的样子。但我知道,钢铁直男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着最柔软最真诚的部分,那里,珍藏着对生活对家庭的热爱和责任。生活给了他坚硬的外壳来抵御风险保护家人,可支撑他的,是内心那最柔软也最有力量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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