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 Volk, ein Reich, ein Fürer.
一个民族,一个帝国,一个元首。——纳粹口号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我们很快就能除去这一毒瘤。”奥丁·冯·诺曼说道,把报告从自己面前推开,“你那边的情况怎样?”他年届五十,头发已经发白了,一只眼睛上带着眼罩。他在为皇帝效劳①的时候失去了一只眼睛,很难说他在政界的崇高威望有几分是因为这只独眼,有几分是因为他的能力,又有几分是由于他的家世。冯·诺曼家族在皇帝倒台前是贵族世家,历史悠久,一直追溯到当年征服了日耳曼、英格兰和西西里的维京后裔诺曼人。奥丁·冯·诺曼显赫的祖先虽然没有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实际利益,他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辱先祖的名声。作为古老的贵族家庭中没有继承权的次子,他年纪轻轻就为自己挣得了投机家和冒险家的名声。在战时他作战勇敢,身先士卒。在和平时他脱下军装,投身政界,加入了民族社会主义工人党②,与暴跳如雷的家族脱离了关系。如今他已是党内元老,位高权重。
“你那边还有什么事情吗,巴德尔?有没有查到什么?”他对面的青年之前一直正襟危坐,现在奥丁点名问他,他拘谨地笑了笑,“父亲大人不必担心,一切嫌疑分子都在我们的密切监控中。”他生就一副典型的雅利安人相貌,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眉清目秀,军装的领口别着一枚画着两道闪电的徽章③。
“这样最好。”奥丁赞许地点点头,“行动已经开始,万万不能此时让锡安主义者④搅了局。你这些天千万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倘若此时出了差错,”他的独眼中闪过一道凶光,“那么连我也帮不了你。明白吗?”
巴德尔点点头。
“对了,”奥丁突然想起来什么,“索尔去哪儿了?他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我也问不出他在搞什么鬼。”
巴德尔脸部的肌肉紧了紧。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清楚奥丁把自己这个党卫军的突击小队长叫过来,肯定不是为了“汇报工作”这个蹩脚借口。
“兄长这几天一直想方设法联系一个人。”他斟词酌句道。
“什么人?”
巴德尔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纸,放在方才被奥丁推开的那份报告上面。
“有趣。”奥丁一目十行地看完,皱起了眉头,“这人和索尔有什么关系?他不在装甲师里好好呆着,请了假跑出来干这个?”
“他是个犹太人,还一直反对我们。”巴德尔谨慎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也许索尔只是个人英雄主义发作,想要单枪匹马干点大事。”
“但这人在维也纳,不在我们的势力范围之内……暂时不在。”他改口道,冷笑一声,“继续盯着索尔,确保他别又做什么傻事连累我们。还有其他人,也一并盯着。”
老人在扶手椅上悠闲地坐下,目光越过指尖看着对面的男人。
“你来向我求助。”他慢慢地说道,“我只是个赋闲在家的老朽。我的理论被抨击得一无是处,我的书籍被焚毁,我则被封杀。我能给你什么帮助?”
“我曾经拜读过你的著作。”他对面的黑发青年沉着地说道,“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问题,我觉得全德国没有人能给我帮助。无奈之下我只得向你求助,还请你暂时从悠闲的退休生活中抽出一点时间。”
“而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在你的病例里添加一个新的案例。”青年提议道,“您不会拒绝我,您从来无法拒绝送上门的案例。”
老人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青年的说法。
“我该怎么称呼阁下?”
“洛基·冯·诺曼。”青年答道。他身后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女管家端上两杯浓香四溢的咖啡,把其中一杯放在洛基面前,“我来找您是因为……“
“冯·诺曼先生,别急。”老人应声道,啜了一口女管家递给他的咖啡,“您现在在我家里,就应该按照我的规矩办事。先告诉我一些关于你自己的事情。你的家庭如何?和父母的关系好吗?”
“不错。”奥丁不能算是个好父亲,总是忙于工作,和他们孩子的亲密接触少得可怜,但是母亲就不同了……好吧,严格来说芙丽嘉不是他和索尔的母亲,但是谁在乎过那个?他们对自己的生身母亲毫无印象,亦不敢奢望有一个比芙丽嘉更好的母亲。她对他和索尔,同对待她的亲生儿子巴德尔和霍德尔一样充满爱心和耐心。她自从他们记事起就是他们的母亲,将来也会一直是他们的母亲。如果她没去意大利疗养就好了!他尽可以向她倾诉自己的苦恼,而不必坐在维也纳这间逼仄的房间里,和一个糟老头子同处一室,听他喋喋不休。
“你还有别的亲戚吗?你大概有一个哥哥吧?”
洛基皱了皱眉头,纳闷这个老家伙是怎么知道的。也许只是运气好吧!
“没错。”
“和他关系好吗?”
“好的很。”索尔那个傻大个,和谁的关系都好的很,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都能和人家称兄道弟。说实话,洛基有时还真有点羡慕他这种能力。
“有姐妹吗……大概是没有。还有别的兄弟吗?”
“有两个,同父异母,关系不错。好了吗?人口调查做完了的话,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洛基没好气地问道。该死的,他为什么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洛基在椅子里不耐烦地动了动。想到巴德尔的名字都让他如坐针毡。巴德尔,天之骄子,党卫军冉冉升起的新星,雅利安人的标杆,奥丁的骄傲和政治继承人。索尔那个傻大个,偶尔会因为脑子缺根弦,做错事惹奥丁大发雷霆,巴德尔却永远是正确的。在平时他比羔羊还温和,在工作时他比岩石还冷酷无情。他似乎永远洞悉奥丁—甚至元首—的想法和意图。他遵照奥丁的意愿进入党卫军,在骷髅队干得风生水起。他遵照奥丁的意愿娶了奥丁战友的女儿娜娜,婚姻美满,也没有私生活丑闻。而索尔却不幸没有这种好名声。起初,奥丁为了培养他做自己的政治接班人,安排他娶了佛郎哥亲信的女儿西芙。但索尔精力过于旺盛,在妻子之外,又偷偷找了一个女朋友,自然惹得奥丁大发雷霆。那姑娘叫琼,是个法国人,出生在洛林附近,因此索尔时常开玩笑地称她为圣女贞德。洛基觉得这个绰号生动形象,让索尔在他心中的智力得分提高不少。那姑娘似乎也颇以圣女贞德自居,她的偶像是托尔斯泰、泰戈尔和甘地,她的精神导师是福柯和萨特,她信奉的理念是用爱征服世界,实现不流血的革命。洛基只见过她一次,也衷心希望不会再见第二次。那天他路过一家酒吧,恰好隔着满是油渍的玻璃窗瞥见了索尔发达的肌肉和耀眼的金发。直到他走了进去,把手搭在了索尔肩上,后者用整个酒吧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男低音咆哮着让酒保来一大杯黑啤的时候,他才注意到索尔的对面坐了一个姑娘。不过这时溜走已经太晚了。,他只能尴尬地笑笑,在索尔旁边坐下,努力让自己和那杯啤酒融为一体。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姑娘接上显然是被洛基打断了的话头,仿佛他不存在似的,“所有这些废话:什么禁欲,什么暴力反抗。我们的前辈曾经受过这些蠢话的骗,但是我们,十八世纪伟大思想家的传人,却不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洛基发誓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他经历了一生中最无聊的一场说教,就连奥丁,在他最前言不搭后语的时候,说出的话都不像这样令人昏昏欲睡。她谈到了白人原罪,提到科技的进步最终会消灭一切人种之间的隔阂,痛骂了一顿暴力革命,挥舞手臂,抱怨警察是自由的压迫者,又赞颂了一番温和地抗争和快乐地忍耐。她大概不知道她是在和谁说话,洛基昏昏沉沉地想道,同时好奇索尔前不久从骷髅队平调到装甲师和自己面前这个姑娘有没有什么关系。当她说出“我们的宗旨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时,洛基终于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他文雅地嘲讽道。
片刻的安静,下一件他意识到的事,是自己左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而索尔的女朋友在离他的脸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对他怒目而视。
至少这给了她他一个逃离这对小情侣的理由。他忍不住有些同情索尔,有点怀疑他究竟为什么能够容忍她长篇大论的说教。
“他们整天谈论革命,等到真正革命的时候,第一批掉脑袋的一定是他们。”巴德尔曾经这样评价索尔的女友。平生第一次,洛基发现他的想法居然和巴德尔不谋而合。
“如果父亲发现索尔在和这种人鬼混,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她的脑袋拧下来的。”他又补上一句,镇定地陈述一件事实,仿佛他不过是在谈论天气,或者碾死一只蚂蚁。巴德尔一向如此。至于霍德尔……
他摇摇头,不愿意去想那个倒霉的孩子。想当年奥丁因为他大发雷霆,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个瞎子实在有辱他的优良血统。如果不是芙丽嘉坚持,这孩子大概根本活不到四十八小时。即使奥丁勉强同意了不把他荣誉处死,霍德尔这些年来也总是匿于黑暗之中,藏在他几个兄长的影子中。知晓他存在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我明白了,”老人彬彬有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告诉我,冯·诺曼先生,你遇到的麻烦是什么呢?”
① 指第一次世界大战,当时的德国元首是末代德皇威廉二世。
②纳粹党的全称。
③党卫军的徽记。两道闪电象征北欧神话中的太阳。
巴德尔:北欧神话中的光明神,奥丁和芙丽嘉的长子。
北欧神话中,雷神索尔是奥丁与约顿海姆的女巨人之子。
④犹太复国主义者,既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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