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会开完了，大家自然要放松一下。酒店设施一应俱全，大家都去找自己的乐子。
婧生约了老范，去沙滩上漫步。
“范叔！您和我爸真是天生一对儿！”婧生说。
“这什么话！”老范说。
“哈哈，您别生气，我说您俩是一对儿好搭档！”婧生笑着解释。
“这么多年了，几乎我想做成的事，别管多难，无论对错，你爸总是默默支持我，大多数我们也都做成了。而你爸要想做什么事，我能帮的，也会竭心力去帮。这是我们俩的默契。可这次做药，不知道你爸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是觉得有些心虚。唯一的一点儿信心，是来自于对你的期望。”老范说。
“您觉得，这事难在哪儿？”
“二十多年前，我误食细胞药。也是那次经历，第一次让我最近距离地观察自己。”老范说。
“误食？”婧生疑惑道。
“那是旧事，我也不愿再提。我只想和你说说，细胞药能给人带来什么，能让人有什么感觉。”
“那，为什么吃了细胞药就离自己最近？我们每天都在和自己在一起，难道这并不是最近的距离？”
“所谓的在一起，有几个维度，第一是物理的，第二是地理的，第三是生物的，第四是精神的，第五是时空的。我们通常关注最多的是物理、地理的，或者时空的。因为这些对于人来说，都是感觉强度最高的，也是有过亲身经历的。”
“那么最近距离，是指什么距离？”
“最近距离，就是指最大程度地接触自己。试想一下，你用手摸自己的脸，哪怕只是一根未剔净的胡须茬、一颗微鼓起来的脂肪粒、一个细小的汗毛孔，你都能清晰感觉得到。甚至额头和脸庞温度的细微不同也能明确分辨。如果你愿意把一根手指头放在舌尖上，那手指上的咸、苦、酸、甜，都逃不过你的味觉。但当你摸别人，这种感觉，似乎就打折了，折多少，你没有清晰度量，但肯定是打了。”老范说。
“这就是最近距离了么？”
“当然不是。你再试想，如果你变成自己的一个细胞，你就在你的身体里，你能和脂肪粒的细胞说话，你问它们是怎么来的，它们无条件地、一五一十地给你解释（要加些脂肪粒定位形成过程。你来到额头，亲眼瞧瞧那的细胞同伴们的运动速度，然后再去脸庞那瞅瞅，一对比就能知道，谁的温度更高，谁的温度更低。”
“那这是最近距离么？”婧生又问。
“这只是理想中的最近距离。在现实中，还会添加一些也很重要的信息维度。比如，精神，以及时空。”
“把二者填上去，体验又更清晰真切了。”
“错！这种包含了全维度信息的感知，反倒模糊，不精确了。”
“不明白。”
“这么说吧，我们有很多机会来看自己的照片和视频，甚至直播。但即便是直播。直播中的你，与真实的你，从信息体的角度，同一时间但并不同步。因为你看到的影像最起码要经过摄像头捕捉像素、CPU计算、显卡显示像素等过程，即便这个过程在人感觉很短。但于实际人体来说，前后0.01秒，都是绝不相同的新场景了。”
“对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但在制药过程中呢？实验的时候，你能确定，你用电子显微镜观察到的图像，就是当前正产生的药力作用？”
“这。。。”婧生一时懵住。
“细胞级的药品，当然就需要细胞级的感知。但这还只是初级困难。”老范继续说。
“还有更困难的感知？”
“有，而且还很多呢。你想想看，人和人之间，肢体的沟通，话语的沟通，都是最基本的沟通。通过这些沟通后，人们实现的是思想的感知、情感的感知。细胞也是如此。”
“您是说细胞也跟人一样？”
“你知道分裂人格吧？其实这种人格是存在于所有人的潜意识里的，只不过常规情况下，大部分人会压抑那些所谓的多余人格。但那些被压抑的人格，实际上并不是多余的。它们是人类为了生存而设计的保护机制，在一定条件下，就会被激活。”
“这又怎么解释？”
“如果一个人遇到了大的变故，此前使用的人格通常就不再适用了，于是必须更换一种人格以适应变化后的生存境况，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某某好像变了一种人似的。当然，部分人也拥有一种更先进的机制，那就是人格微调，就是说，在不更换人格的前提下，只做局部的参数调整，这种人不在少数。”
“这些和细胞有什么关系么？”
“这就让人联想到干细胞。干细胞生来具备多种细胞的特性，但不会轻易转换，一旦接收到转换命令，便马上按要求转换。当然，细胞也极有可能会把你具备的人格存储起来，在合适的时候，全部展现出来。”
“真的不敢想象，您吃药后的那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婧生说。
“吃了细胞药，我自己成为了执行者，也成为了观察者和记录者，当然也还是决策参与者，虽然决策权被药物控制了。那时的我，就是我自己的上帝了。我不但能感觉到时间在我身边流动，我也知道我自己当时在想什么，我还知道我的每个细胞在干什么。只是遗憾的是，药效持续时间并不长，而且是间歇发作。我很难连贯和清晰地记住所有发生的事。在这个状态下，等于把一个人所有的维度，哦，对不起，我现在也不太确定是不是所有的维度。但是，这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加完整的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你还会发现，很多此前困扰你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当然，在这种视角下，人还会有什么问题呢？”
“但这种体验也只限于您自己啊！”
“如果让每个人，或者说让愿意尝试的人，都来体验一下呢？你可以想象出，人类的另一种生存方式，在前端生存的人的肉体，其实都只是在执行后端下达的各种命令，而人的总体感知就是真正的后端，通过实时观察前端人的行为，来实时调整执行脚本，并部署各种命令。”
“有点感觉像在玩网络游戏，又或是玩一台遥控机器人。哦，也像现在人们常说的人工智能，但又觉得哪里不像。”
“像就是像，不像就是不像，是就是是。相比我刚才描述的场景，人工智能简直不值一提。在我的场景里，肉体、思维、精神、感情全是你自己的。你每天照料的肉体并不是一个克隆体，也不是一个冰冷的裸金属机器人，你照料的就是你自己。而你的思维、精神、感情等所有的感知，更是你自己的。”
“这么活着，真的有意思么？”
“简单举些例子。如果让你短跑100米，你会很容易完成。但要你跑一万公里，你会觉得难。你觉得难，是因为你的肉体跑不了么？并不是，全世界不知有多少人跑过。但为什么你觉得难呢？因为你的思想，你的心里作用，也就是你的意志，坚持不下去。所以，这就不是肉体的错了。但关键是肉体无法决定是跑下去，还是放弃。你的思想、意志在这就成了短板。可试想一下，如果能够让肉体获得自主性，而人的精神只需要判断，是跑向撒哈拉沙漠，还是去地中海就可以了。这种人生，活着才够惬意。”
“我懂了，这是一种对人类生存机理的优化。那具体的实现途径呢？”
“现成的途径，根本就不存在。只有将眼前的问题解决，一步步向前走。”
“眼前的问题是？”
“与细胞的实时通信。”
“要跟细胞对话？”
“你说对话？这是个很好的词。其实你也知道，每个细胞都是活的，但正常情况下，他们按照内部预先下达的指令来活动，但实际上，它们拥有极大的自主性，大到让我们无法想象。很遗憾。如果把人体比作一个公司，我们的思想贵为董事长，但竟然无法和这个最底层的下级对话。而试想如果这种对话渠道建成，我们能做多少事？”
“对啊，我们可以劝离癌细胞，可以敦促骨骼细胞加速增长，可以让红细胞加班携带更多氧气。。”
“你的想象力要比我丰富得多。我的想象就很简单了。”老范说。
“哦？”
“我只想知道，它们的历史。那些细胞，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但这有什么意义呢？”
“不需要什么意义，我就是想知道而已。”老范说。
对于眼前的这位老者，婧生真的是既熟悉，又陌生。
不知不觉，沙滩走到尽头了，在边际的一脚，插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字:醍醐沙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