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时很像我爸爸,我复制了大部分爸爸的基因,爱看书也爱嘻皮笑脸、爱开一些无厘头玩笑,有时候爱编一些犀利刻薄的故事作为人生开心素材。
往往能开玩笑的人,也经得起被开玩笑,爸爸很瘦,我连这一点都像爸爸,小学的时候我写作文形容爸爸的外形,我写到,爸爸像一条反动标语。爸爸还说这比喻够生动。
在路边吃串串,热火朝天,不顾吃相,不顾细节,不管脸上长出多少痘痘。对,这就是我和爸爸常干的事。我和爸爸都追剧,家里面的影碟机看坏了几部。有朋友说你们如果不写出几部好剧来,简直对不起那些没日没夜吞吞吐吐直到到奄奄一息最后零件全部罢工的碟机。我们就这样与时俱进接着地气,我们也可以对着一锅砂锅鱼头,谈哲学谈苏东城谈变化的土地。偶尔不修边幅,但我们也有诗和远方!
上年纪之后,爸爸听力不好了,有人在窗外叫卖鸭肝,爸爸说外面在卖麻花,朋友给他说,国美在打折,他听成脑袋也可以打铁呀。
爸爸在妈妈的庇护下,过了无忧无虑的当爹时光,他的爱与关心也淹没在妈妈更浩大的关爱之下。
我一直都认为母亲经历了十月怀胎,与儿女的感情会更深更透。很多年前我会觉得爸爸可能是家庭生活的旁观者,但直到去年看了爸爸几十年的老日记,发现他一笔一划记着每次给我开家长会的时间,孩子的名次,还有一些日常琐事,比如送二姐上火车,陪大姐办手续等,比如挣讲课费100元,给大学的姐寄去,孩子的大事,小事,原来爸爸不是旁观者,只是他暂时把家的导演让给妈妈,自己站在了幕后而已。
妈妈走后,有一天爸爸打电话给我,他说你二姐今天晚上的飞机要离境,记得要么去机场送,要么一定要打一个电话。电话挂断,我泪流满面,以前这些提醒都是妈妈做的事,爸爸把妈妈的精神又带回来了,宛如爸爸在,妈妈就在!
孙女过生,爸爸也打电话来慰问。我们这类平素爱搞笑,但不太喜欢过于亲昵的称呼,但妈妈走之后,爸爸呼唤每一个的名字都很亲昵了,比如叫恬狗狗,比如叫当当乖乖……
男人本来就是以内敛著称,女人更擅长情感的铺陈,过去的年华里,妈妈包办了一家人情感上的仪式感。从嘘寒问暖到事无巨细地落地张落,我以为爸爸不把这些小事往心上去,但八十岁的他在人生的巨痛之后,勇敢起跑,开始了一家人的情感接力。其实子女已大,无需太多牵挂,但爸爸八十岁,他却开始了又当爹又当妈的生涯。
虽然还是习惯爸爸的嬉皮笑脸,但是他深情款款出现,就明白了生活给予的份量和层层递进的风景,他虽已苍老,满头华发,但仿佛可以继续向青草更青处漫溯,也可以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疼痛也是力量,也是回归,新的生命在疼痛之后降临,送走生命也是巨大的悲痛,但依然留下了力量与坚守。
分娩的伤口处是新生命在开花,一样生命离开之后还可以芳草茵茵,情深义重。
从生下来,孩子就在父母爱中确认归属感,我们一路过来,好的踏实的温暖归属感滋养润泽我们,很庆幸,父亲八十岁,我们依然在巩固我们的归属感。
我和爸爸嬉皮笑脸,其时我们对“情深”这档子事有可能更敏感,有可能更沉淀,因为知道世界有各种苦,包括“失去”的硬伤,所以我们选择愿意更多的分享笑,不愿意再给世界添负担与愁苦。
在经历了时间的迷雾,真情的庇护,我们再也不能挡住爸爸的光芒,从幕后到幕前,虽然已不是几十年前的激昂文字、潇洒倜傥的样子,虽然时间留下了伤口,在舞台的追光下,他依然厚积薄发,充满能量。我们可以书生意气一起朗诵爸爸小时候教的对联:天对月,雨对风,大地对长空; 祥云对瑞雪,露重对霜浓……当然如果此刻有风,爸爸笑,我陪他笑,如果爸爸哭,我也陪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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