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生即将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这是他花了无数个夜晚才做出了决定。无数个白天都在驳斥这个决定。终于昨晚作出决定后,房东在白天涨了房租,他终于没有在白天驳斥夜晚了。
走的时候,他想见见阿萍。这是他在城市中最舍不得的人。别人都以为阿萍是他的女朋友。春生说不是,阿萍从来不说话,只是笑一笑。
没人知道阿萍是不是真的不是春生的女朋友。
见到阿萍的时候,她正在洗头,那是一栋回迁楼。阳台敞开的就像情景剧的舞台,家家户户的喜怒都在上演。春生用力走路,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希望引起阿萍的注意。阿萍并没有注意到,因为她家住在三楼。倒是惊醒一楼屋里熟睡的婴儿。
春生很喜欢看着阿萍洗头,喜欢看着她软软的腰身。喜欢看着她扬起头发的样子。所以往往都是认真的看着阿萍洗过头发才去找阿萍。今天不一样,因为春生准备离开了。他敲开门时,阿萍正在擦着头发。湿润的发梢还凝在一起。春生刚想开口说话,阿萍说,我想喝一杯奶茶。
春生回答,我要离开了。
阿萍说,那我点两杯奶茶。临别一杯,算是心意。
春生说,我要离开的意思是,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阿萍说,好的。这座城市没什么好留恋的,连一只鸟都飞不过高楼。奶茶,你要什么口味?
春生说,我不喝奶茶。给我一杯水吧。君子之交淡如水。
说完话,阿萍端来一杯水。是糖水。
春生始终记得阿萍之后说的那句话,不,你我之交是甜的。
远处隐隐传来了孩童的练琴声,是《离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春生觉得自己要哭了。他以为这样的别离是最好的方式,从此二人都是甜美的回忆。此去经年,不与何人说了。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阿萍,阿萍。门外是个男人的声音,从声音上,听上去是个年龄相仿的男人。阿萍说,你别急。说完话,匆忙涂了口红。春生从来没见过她涂口红。如此一见。竟然有一点点心痛。
阿萍开了门,一束玫瑰花挡住了男人的脸。
一只手环住了阿萍的后背。
出于礼貌,春生用水杯挡住了自己的脸。奈何脸太长,只挡住了鼻子。
二人,面面相觑。
男人问阿萍,这是?
阿萍说,我老乡。
我赶忙接话说,是的。她老乡。
男人说,你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你们慢慢聊,我去做几个菜。
春生并没有从一连贯的寒暄中反应过来,也可能是这样对话信息量太大,撑着了春生。
春生问阿萍,这是谁?
阿萍说,我老乡。
春生说,那我们两个谁才是你老乡。
阿萍说,江湖儿女,大家都是老乡。
说完话,转身进了厨房。
春生尾随而去与其二人打了个招呼。他们正在杀一条鱼,这是一条黑鱼。十分凶恶的眼神证明了他的鲜嫩与美味。
春生说,这是什么日子。
阿萍说,情人节,吃点儿好的。
对,春生忘记了。今天是情人节。
春生拍了拍脑袋,心想,真是天意弄我。
男人问春生,你吃不吃辣?
春生表示自己刚刚吃的有点儿多,目前吃不下。
于是男人说,我就是问问你,我都可以。
春生说,你们可以就好。阿萍,我先回去了。以后保重。
阿萍说,人不能太重,现在流行文艺话,叫,安康喜乐。
春生说,那我祝你安康喜乐。
阿萍目送春生出了门,眼睛眯着,像噙着什么。
屋子安静了一会。
男人一拍脑门,鱼糊了。
阿萍轻轻的将玫瑰花插在花瓶中,转身上了阳台,正好望见了春生离开的样子,春生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背影。
男人问阿萍,这到底是谁?
阿萍说,哥,你别说了。这是我老乡。
其实,阿萍从朋友那里知道春生今天要离开,也知道春生回过来。他们相识这么久,怎么会不了解对方。春生想回家,她不想成为牵绊的理由。离开,新的生活是好的开始。她喊来了自己的表哥,好让春生安心离开。
傍晚的城市中,霓虹渐渐开了花。人们都在路上飞驰,卖花的孩童穿梭在飞驰的人群中。春生带着轻轻的行李,踏上了回家路。他要将回忆。留在城市中。也买了一朵玫瑰。送给未来的日子。
二
阿花今天只卖出去一束花。她没想到今天情人节,销量这么差。路上得情人很多,唯一一个买花的是个孤单的男孩子。男孩子眼神中透着落魄的光,手中拿着沉沉的行李。好像要去某个远方。但他为什么要一束玫瑰呢?
阿花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她很着急,因为她的妈妈还在病床上。这是她妈妈在病床上度过的第三个月,她要去医院看妈妈。
阿花拎着一大包玫瑰。跌跌撞撞的跑向医院。
医院离得不远,阿花还是大汗淋漓。她的步子太小了,混在嘈杂的人群中如同一粒尘埃。她还在奔跑。没有什么能让她放弃。
因为,阿花答应每个夜晚都要陪在母亲的身边。今晚当然不能例外。到了医院,往日里几个漂亮的姐姐的不知所踪。只要上了年纪的女医生几度夕阳。
阿花,放下手里的花。喊了一声,妈。
床上的女人面容憔悴,凌乱的头发纠结成马尾。女人的眼袋很深,转头看了看阿花。刚想说话,便咳嗽起来。那个咳嗽声不大,但很长。很连贯。仔细听听竟然有些像苦笑。女人顺手拍了拍对面的女人。
女人醒了,唤了一声,晴晴。
阿花原来是叫晴晴的。三个月前,母亲在花棚中突然晕倒。那时候,玫瑰刚刚长出小小的花苞。晴晴拨通了急救电话。医生问她,你爸爸呢?
晴晴摇摇头,流着泪,不说话。
医生说,那喊个大人过来。别的什么亲人。
晴晴喊来了隔壁的张叔叔,张叔叔跟医生交谈良久,张叔叔摸了摸晴晴的头说,没关系。妈妈会好起来的。说罢帮晴晴擦去了泪水。又挠了挠半秃的脑袋。
知道照顾晴晴妈妈到玫瑰开放。
每一年,晴晴妈妈都要在情人节这天卖玫瑰。如今,晴晴决定女承母业。本来张叔叔想去代劳。但对镜贴了一番花黄后决定还是晴晴去。
晴晴从来没有卖过玫瑰。许多大人看着面生的小女孩。便问她,你叫啥。
女孩说,我叫阿花。
阿花卖花,自卖自夸。终于到了情人节这天,卖出了一束花。
当阿花的母亲看到阿花手里攥着二十元的时候说,晴晴,你要好好上学。再不要去卖花了。
阿花说,我要卖花,等所有花都卖完了,你的病就好了。
母亲笑着便流了泪。她点点头哽咽着告诉阿花,要坚强。
阿花不懂什么意思,抱住了妈妈。母亲也咳嗽了起来。声音更有力,更凄凉。可能咳嗽声太大了,引来了值班的护士。护士看到后喊来了医生。医生看到后喊来了一群学生。许多人把晴晴挤了出去。这时候张叔叔来了,把晴晴保护在身后。
晴晴也害怕极了。病房了的吵杂声超过了母亲的咳嗽声。张叔叔拉着晴晴朝门外走。晴晴不停的回头。过了一阵子,终于安静了。
母亲也不咳嗽了。
晴晴问医生,叔叔,我妈妈的病治好了吧,她说玫瑰都卖光她的病就好了。
医生看了看旁边的玫瑰,掏出了一百块钱说。那我都要了。
晴晴看见医生买走了花,高高兴兴的拿着钱来到妈妈身边。
妈妈安详的躺在床上,面容舒展。仿佛在做一个轻轻的梦。阿花要着妈妈的手臂,妈妈,花卖光了,你快看看。你快看看。
边说边把钞票塞进被子里。
张叔叔抱住了晴晴说,妈妈太累了,要睡一个长长的觉,你要乖乖的。
晴晴是个听话的女孩,她突然安静了。
砰。
窗外的烟火照亮了病房,那是送给天下有情人的。
光芒照在她母亲的脸上。满面红光,眼角画出了一滴淡淡的泪。
三
陈医生没想到那个女病人还是没有熬过今天,比他预计少了两天。行医多年,难免面对缩水的生命。只可惜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没了妈妈,只剩下父亲。陈医生转念一想,好像不对。突然明白了什么,竟然轻轻笑了一下。
他拎着一桶玫瑰穿过小区,这桶玫瑰是女病人的女儿卖给他的。他有些庆幸,竟然花了一百块钱,买了两百块钱的东西。只可惜是花。
路上时不时有人与陈医生打招呼,陈医生,你行啊,送老婆玫瑰都成桶送了。
陈医生说,熟人卖的。熟人卖的。你要给你来两只?
说完话,那人便拿了两只玫瑰。
陈医生为人谦和,来来去去。打招呼的人多了,玫瑰就渐渐的少了。待了家门口,只剩一只玫瑰。初春的街上还有些冷,人们走路都是缩手缩脚的,但拿陈医生桶里的玫瑰却大手大脚。陈医生不好说什么,只心疼自己的一百元。
陈医生放下了桶,拿着一支玫瑰上了楼。在电梯里,他端详着这只玫瑰,玫瑰正值花季。展开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当年的婚礼,陈太太手里捧着一束。那时候陈太太很美,是他心中的无影灯。时至今日,去日难以回味。今日难以下咽。陈太太已经从无影灯变成了驴皮影。不可近看,更不可对其追根究底了。女人一旦结了婚,就会变浅。撑不下男人的胸怀和想法。
当然陈医生没有太多想法,他只想评今年的职称。这也与陈太太的处境不谋而合。随便的日子就随便过吧。
想着想着,就到了家门口。陈医生发现玫瑰上有一根刺。他赶紧处理光滑。敲了敲门。
家里安静极了,灯火通明。陈太太与儿子更做一处,两个人对峙着。空气弥漫着比死亡更可怕的气息。
陈医生赶紧将玫瑰塞进下架中。
儿子开腔道,我爱她,这是我的自由。
陈太太说,你爱,你懂什么爱。
儿子说,我今年十六了,当然懂爱。
陈太太站了起来,儿子也站了起来。比陈太太高一头。陈太太又坐下了。
二人完全忽视了陈医生的出现。陈医生假装咳嗽了两下。
陈太太指着他说,你问问你爸。他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嘛?
儿子看了看父亲,父亲点了点头。
陈医生知道自己的儿子早恋了。他本来想说,自己也是十六岁那年给陈太太写的情书。但此刻不适合浪漫。于是告诉儿子,爸爸在学习。你要向爸爸学习。
儿子别过头去说,你们是一丘之貉,有志不在年高。我要当DJ,要当主播,要当网红。我要爱情。
陈医生说,那她爱你吗?
儿子说,爱。你看这是她给我回的信。
陈医生展开信来:
你说
别离是一场梦
再见,天边的飞鸿
给我唱首歌吧
我要记住永恒的旋律
写在春天的颜色里
信这世间一次
了却几多悲伤
陈医生说,这是藏头诗啊。
儿子红着眼圈,拿过信,突然平静了。
陈太太仿佛胜利了,暗中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陈医生说,儿子,别灰心。十年以后再努力,现在努力学习。
儿子悄悄的回到书房里,任夫妇二人怎样敲门他都不开了。
陈医生从鞋架里拿出了那支玫瑰,送给了自己的爱人。他说,情人节快乐。
陈太太堵住了陈医生的嘴,冲着书房使了使眼色。面对不成熟的子女,父母是不能说爱的。
陈太太还是悄悄的说,亲爱的,我也爱你。
那一晚,他们好像做了相同的的梦,手紧紧的拉在了一起。
清晨,儿子的出门声惊醒了两人。陈医生出门一看。桌子上的玫瑰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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