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S女士:
见字如面。
我们都知道那首诗:
“从前的日光很慢,车、马、邮件都慢。一个问候,要等上很多天。”
“从前的月光很慢,有点闲,有点懒。在一杯茶里消磨整个黄昏,在半个梦里看星星满天。”
“从前的脚步很慢,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要走一天的时间。”
“从前的日子很慢、很暖,裹在淡淡的烟火里,日日复年年。”
这几年,我常觉日子过得加倍快,虽不至于像古人说的“须臾人生”,但一晃一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一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而时光好像竟然没有给生活留下什么让我们怀念的印迹。也许,重新拾起古老的纸和笔,用古老的方式给旧人故友写信,可以让时光慢一些,让情怀雅一些,让日子亮一些。
我想了又想,同窗共读的时光里,我和你不是最亲近的,但是我们是最相像的。这种相像,当然不是我们外显出来的言谈风格和行事作风,而是被我们隐藏起来的内心,比如青春时的善感惘然。很长时间,我一直不愿意接受“文艺女”的标签,好像提到文艺,就是一种无病呻吟的“作”。而且我隐隐觉得,像我这样不美、不清秀的女性,倘若被人觉得“文艺”,反倒有“东施效颦”的嫌疑。于是我用爽朗的笑、响亮的音、风一样的身姿展示自己的“乐观豪迈”。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忧伤像沼泽地里的气泡,虽然被极力压制,却仍会缓缓地、沉重地冒出来。
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你也有这样一颗深藏的心呢?就是因为看了你张贴的“寻物启事”。快毕业的那一年,你的笔记本被人“顺走了”,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不认为是你疏忽丢失了它。也许是有人暗恋你,也许是有人太喜欢这个被漂亮字迹充满的本子。于是你流着泪,用大大的白报纸写了满满一张《寻物启事》,张贴在校园的公告栏里。这是我见过的最伤感、最有情怀的寻物启事了。偶尔的一次,你曾经向我倾吐你的忧伤,那时我多么羡慕你呀。因为那时的我,耻于“忧伤”二字。
但是好奇怪呢!翻越过四十岁的山丘后,“”忧伤“”一下子和我彻底分手了。难道真如夫子所言“四十不惑”?也不知道是因困惑消失而不再忧伤,还是面对困惑选择了无视,抑或是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智慧和勇气可以破解“忧伤”这个大魔头?我真的不知道呢。我只知道,每天我都过得平凡但宁静愉悦。虽然和运城的几个好友定期见面,但也特别享受独处的时光。虽然总在微信上秀母爱,但儿子在家,我心上就如同吊了个物件,而他一去学校,我就放松如云端漫步。这种感受让我极端怀疑,我天然就适合独自一人。所以有时候我会奇思妙想:“如果手里有闲钱了,也到终南山盖个小屋子,用篱笆围个小院子,退休了就隐居起来。老死于山林,比死在病床上更洒脱、更自尊、更浪漫、更诗意。”
有时觉得人到中年才找到自己,也可悲也可喜。可悲的是,半世已过,无法重新来过;可喜的是,毕竟余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性和喜好生活。基于对自己前半生的深刻反省,我才会努力与儿子建立一种平等的关系,帮助他认识自己、了解自己、探索自己,便于他今后把生活建立在认知自己的基础上。
三毛的父亲在写给三毛的信里,谈到《红楼梦》里的《好了歌》。高中时我就可以把长长的《好了歌》背下来,现在依旧记忆犹新。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当然,你可以把这句里的“娇妻”改成“愚夫”)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三毛说,她了不了父母,所以不能当神仙;但她其实最终还是不能违拗内心,再次离开父母远行,直至终结自己的生命。所谓“神仙”,其实就是“心无挂碍”吧。我常对儿子说:“你快去上大学吧,那样我就可以做几年神仙了。”总之我认识到自己和三毛一样,是追求随性和自由的,但我和她最大的不同是“生死观”。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写到:“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后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比如你起早熬夜准备考试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在前面等待你,你会不会觉得轻松一点?并且庆幸并且感激这样的安排?”
我也常想:“如果三毛和史铁生在一起坐一坐,聊一聊,她还会急于去奔赴死亡的约会吗?”
随随便便写了不少,却没有主题。但是给你写信的过程,还是蛮开心。因为我相信,对于我的奇怪想法,你不会有一丝诧异。孩子就快下自习了,就此搁笔去准备宵夜。
祝冬天愉快!
另:如果收到你的回信,我一定很开心。
晴岚 2018年1月10日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