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学时候和外公外婆住,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我童年里最快乐的时光。至今想起来心里都是甜的。
我外婆不识字,但做的一手好菜和针线活,租下马路边的一家餐馆旁边的小偏棚做点小本生意,她常年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粗布围裙,围裙口袋里放着未纳完的鞋垫儿,画好的各种牡丹,梅花,熊猫等各种图案,在她的穿针走线中逐渐成型生动,精致美观。围裙因为外婆隔三差五要炒大量的瓜子花生卖所以总是灰尘仆仆,所以拿起毛巾擦拭,拍打身体是她的习惯性动作,印象里的外婆是勤劳的。
我们的小铺子是摆在路边的,外公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把桌子凳子,装书的大木盒从偏棚里搬出来,瓜子花生,五颜六色的绣花线,玻璃罐里酒曲,药膏糖是常规货物。装书的大木盒双面打开支在地上是个大的书架,一层一层摆放的全是上80 90年代的小人书连环画,大多数也被翻阅的卷了皮,脱了页,外公把书架绑上一些皮筋防止被偷或者掉落。
外婆因为不识字,对于书的生意不太在意,而外公却相反,坚持要做租借生意,并经常试图从外婆手里弄点钱进一些新的书回来。
外公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头,为人和善,永远都是面带微笑,我喜欢坐在他身上揪他的眉毛,因为外公的眉毛发白有几根长长的,我总是好奇的问他为什么你的眉毛和神仙一样咧。外公当时他是有退休工资的。退休前一直我们当地水利管理局的大主厨,做了一辈子的厨师,最令家里人骄傲的事情就是国家水利局领导来下访,都是钦点我外公掌勺。我没有吃过他做的大餐,但至今都会听到大人们说起。只记得小时候每年时不时都会有局里大人物排着队请外公重出江湖,炸麻花,油条,肉丸,打鱼糕,蒸各种菜。为公而言是为了局里的那些徒弟徒孙打打样,为私而言是为他们自己的逢年过节过过嘴瘾宴请宾客时长长面子。
外公不懂拒绝,也从不开口要什么回报,因为他在这个环境里工作了一辈子,他是爱的,不苟言笑的他说起油温火候,调馅配料,总有一种如数家珍的感觉。这个工作也支撑他养活了1儿4女。
外婆却不一样,和外公的与世无争的性格相比,外婆活络的多。舅舅和妈妈后来通过招工也进了外公的单位工作,所以外婆经常带着我去局里走动,我因为小不明白,只记得她经常把一双双做好的鞋垫送给别人,偶尔口袋里装着一些好烟递给来铺子里光顾的熟人。春节的时候围裙口袋里还会装着一些小小红包,给平时处的不错的邻居家的孩子。逢人就让我喊人,每逢春节她带着我去局里转悠,人说的最多的就是您好,您新年好,恭喜您发财,祝您过个好年呐。偶尔备上一些好酒好烟去局里的老领导家串串门。我不明,觉得她多此一举,我说外婆你为什么要把好东西给别人都不给我买。外婆说对别人舍得,别人才会对你舍得。别人对我们好我们要记在心上,也要还给人家,我们住的地方还是单位分给你外公的哩。
其实直到现在我家里的人都没有功利心,一辈子也都平平常常,只是没有人会像外婆一样把人情来往做的那么真挚恳切,自然到位。
外公生活一生自律,每天5点起床,不论四季天气,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管自己多。外婆管钱管生活管我。
我小时候喜欢凑热闹,住在平房的乐趣就是会有很多小哥哥小姐姐。他们踢足球我跟着,吹泡泡我追着。出去河边玩水我也赶着去。有一日他们几个约着去春游我也跟着去了,在树林里生火埋上土豆红薯类。老家话叫做假假饭。树林里到处都是苍耳和鬼针草。到了天黑我们才想起回家。外婆一见到我就把我薅起来,看着我一裤子的鬼针草拍都拍不掉,头发衣服上还沾着苍耳。一脸黑灰。气不打一出来,拿起笤帚就要打我,叫我走,你走吧,你太不听话了,你个憨伢儿,声不做气不出跑哪里去了!你今天不把裤子给我搞干净,不要想吃饭!我是怕我外婆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外公却不声不响的把热好的一碗饭菜端过来,揭开扣在上面的碗,说快洗洗手擦擦脸吃饭了。回头对我外婆说,小伢儿出去玩一哈正常滴嘛。
所以每次外婆一要打我,我的眼神就瞟在外公身上。
外公爱看电视剧,有段时间要看白眉大侠,有段时间痴迷狼行拂晓。外婆是一定要看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我排在最前面,我要看七巧板大风车。所以我的童年很幸福,我是听着新闻联播写作业的,对着焦点访谈洗澡泡脚。坐在已经失去弹性的旧沙发上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剧,夏天有外婆摇着扇子,有桶里泡好的西瓜。冬天我们挤在碳火边感受温度,吃着外婆剥好的柚子外公偶尔在旁边筒着双手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小时候的我饭量就已经锻炼出来了,每顿饭都是一大碗米饭不能剩。厨房里是自己烧柴做饭的灶坑,外公平时不下厨,都是外婆做。我不怎么挑食,吃的基本都是当季最普通的菜,记忆中外婆烧的鸡肉是最好吃的,冬天里的一锅五花肉炖豆腐白菜是记忆里会冒烟会咕噜会有香味的常客。夏天里一碗蒸鸡蛋淋上麻油,就是他们对我的专属疼爱。
外公因为早起锻炼突发高血压去世,我早上去的学校正准备上课,迟到的同学进教室告诉我,某某,你外公要死了!我说你外公要死了!那会我三年级,一上午的课我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电视剧里亲人去世的画面。外公的房间有两口木棺材,外婆说是为外公和她自己准备的,幼稚年少的我还常常问那你们谁会先死呀。等到中午下学,我跑去找弟弟,我对他说说外公死了我们要哭,而且要哭的很伤心知道么。他说好。对于死,我们没有概念。
我是不到6周岁读的一年级,外公去世的时候我还不满8岁。外公下葬的时候我跟着大人哭的很伤心,弟弟和我一样不懂死亡的意义,他在旁边咧着嘴又哭又笑。那是我第一次在懵懂中亲历亲人的离开,也是唯一一次参与送别的过程,因为头一天晚上外公跟我分吃了一颗梨,更是令我始终无法忘怀,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要和身边任何人分梨吃,因为吃梨是真的会分开的。
十多年后外婆过世,我在外地读书,伤心欲绝不能言语,每每想起都心痛不已。寒假回去的时候只见到两位老人的坟头紧紧的靠在一起。我心想外婆终于又和外公见面了吧。
一直到成年以后,我对他们的思念变得越来越清晰,他们的音容笑貌始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童年的温情时光成了我内心深处最难以磨灭的印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