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点头和笑

他的点头和笑

         当一个人老去的时候，他似乎不再拥有十足的活力。一个孩童可以从蹒跚学步到被牵着走，然后蹦蹦跳跳地迈向成长，一个青少年可以昂首挺胸地做早操、参加体育活动，一个中壮年没事的时候可以开着车去户外来一次野游，登山徒步，在他们看来是忙碌后的放松，也是一种健康的锻炼。而一个老年人，我们常常觉得他已经腿脚不便，需要搀扶，年纪越大越是这样。这正是岁月不饶人的地方。加上疾病的侵袭，也许床就成了他人生中最后的空间了。

       常常在想，老了是不是也是这种结局？但是没有人可以逃避几十年时间积累的负荷。平静地躺着，平静地接受，不过于计较，不悲哀于晚景，可能这样才是最踏实的。眼中的老者哪一个不是这样呢？身体机能的衰退，虚弱到没有反驳自己际遇的能力。

         有人总是愁容满面，譬如你常常看到他表情严肃，目光迟滞，似乎在牵挂什么，或者在等待什么。有人却安安静静地看着你，看着你时脸上早已堆满了笑容，你问他什么他老老实实却惜字如金，一字一顿地告诉你，然后又是呵呵地笑，那种笑好像裂开的嘴巴早已兜不住口水了一样。

          可是他们毕竟还是清醒的，一旦遇上老年痴呆的爷爷奶奶，有时候他笑，他怒，他面无表情，你完全猜不出哪个才是真实的，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甚至你问他“肚子疼吗？你几岁了？”之类的问题，他根本说不上来，只会点个头。转个身再问他“肚子不疼了吗？”，他依然点点头。这种不可知总是显得无奈。

         最近接触了这样的老人。工作时，他完全不动声色，他不会主动找你，也不会说“肚子痛”了，有的时候你问起来，他能指指部位，这还是不错的，等他犯痴的时候便只剩点头的本事了。你让他摇头他也不会。还好他偶尔会咳嗽几声，打针痛了会忍不住“哎哟”地叫。老人毕竟年纪大了，八十好几的高龄，让人感叹岁月的残酷，能把一个人从黑发变成白发，把皮肤画满皱纹和老年斑，把一个有活力的人变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甚至丧失正常的思维，而他的各个脏器都已经难以正常工作，更别说修复损伤、抵御外袭了。一个迟暮的人，稍稍一点病毒就能在他体内放大好几倍，让他受尽摧残。

       你不能不感慨“年轻真好，一切都还来得及”这样的鸡汤，在此情此景面前是多么地让人赞同。

          老人始终还是醒着的，甚至睡觉时也睁着眼睛，你让他闭上，他完全不明白，你让他眨眼，他还是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两眼瞪得老大，好像眼皮被定住了一样。孝顺的子孙不愿就此放弃，除非万不得已，哪怕每天一个小时进来看看，叫一声“爸爸”、“爷爷”或者“外公”，也算是还有一个念想。

        每一个人老的时候都会更加孤独，子女的空巢，伴侣的离世，要是在城市里，邻居也未必认识。重病缠身躺在加护病房里，没有人陪在身边。

          连日的阳光都十分灿烂，洒在窗台，洒在老人的床头。我每每去到他身边，叫叫他，他回过头来点点头，无神的眼球还有一圈白色，花白的短发和眉毛。偶尔叫他，他高兴地笑了，没有牙却笑得特别可爱。也许人老着老着就变回孩子的状态了，而我们正有一双有力的手去照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