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明顿的冬天和墨尔本其他城区的冬天是并没有什么不同的。道路两旁的枫树树枝上还剩着稀稀散散的枯叶。冷风吹过,时不时飘落几片,刹那间,叫一个在北京生活多年的人突然有些恍惚,分不清秋与冬。可在怎么恍惚,墨尔本的冬天还是潮湿寒冷的,叫人有些苦恼。在弗莱明顿链接克星顿的街道上坐落着大大小小的饭馆,每到周末晚上便挤满了人,好不热闹。在这些饭馆中,有一家粤菜馆的菜颇有几分滋味。通常每到饭点,排队的人堵住了门口,叫其他商家眼红了去。
来店里吃饭的人大多数都是华人或者亚洲面孔的人。白人也不少,但他们通常喜欢用西式的风格来吃中餐。我作为这家店的小伙计,总是能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来这里吃饭。在这其中之一有个“怪人”,餐厅里的人都叫他老张。老张说怪不怪,说怪也怪。不怪在于,若是乍一看老张和别人并无不同,典型澳洲华裔老人。灰白头发,满脸皱纹,佝偻着背,会讲广东话。冬天时不时的戴个棕色小礼帽,不认识的人以为他是什么Mr了。老张说怪也怪,怪就怪在冬天穿着一件一直没换过的旧棕色羽绒服。不管春夏秋冬,永远是一条灰色破裤子,踏拉着小号劣质胶皮拖鞋,胶皮拖鞋已经不能包裹着他的脚了,走起路来长长的指甲每次都是划到前面的地。指甲里夹满了污泥,脚趾也变了形。
要说老张怪,还真不怪于外貌。毕竟澳大利亚常常说“这是自由的国度”,什么样的衣着打扮我早已见怪不怪了。可是老张的性格却让人捉摸不透。他整天无所事事,好像并没有什么工作,也没有什么钱,唯一知道的是老张好赌。每次不知道从哪里得了十几刀二十几刀,他总要去酒吧里玩老虎机,一直到输了个精光才肯离开。若是输没钱了,他就到饭店边的公园一坐,盯着餐厅里的客人吃饭。把客人盯毛了,直到拉上窗帘了,他才肯罢休,可也绝不离开。双手插兜一坐,哼着小曲儿。哼渴了,就大摇大摆走进餐厅。时而“彬彬有礼”的讨杯水喝,时而又充起大爷性子来。一开始,老张刚来餐厅的时候,大家都对老张十分热情。毕竟老板是弗莱明顿出了名的尊老爱幼。老张一看大家对他这么好于是充起了大爷性子,吆五喝六。可没钱自然是不能白吃白喝的。老张没钱,又馋这烧鸭就赖着不肯走。餐厅里的人便也不再搭理他了。
这日老张又馋起了烧鸭,便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大喊“give me water—!give me water—!”,餐厅里的其他都服务员假装没看见,我见老张有些可怜,就到了一杯水给他。谁知这时老张又充起了大爷性子,对我喝到“ ‘ace’(ice)water! give me ‘ace’ water!ace,A—C—E!you know?”。他这一说便引起了餐厅人们的哈哈大笑。老张憋红了脸大喊到“no smile,no smile!I'm Australian. I speak English good!”。他这么一说,餐厅里的人更是哈哈哈的笑个不停。
师傅打趣的对老张说到“冰水是 ice water啦,I—C—E啦!哈哈哈哈”。
老张憋红着脸说到“I know!I know!no smile! no smile!”
老板也笑着对老张说“不要笑是 don't laugh啦!你要好好学英语了哈哈哈”。
在众人的哄笑中,老张憋红了脸小时说到“烧鸭!我要吃烧鸭!”。
老板笑着说:“15刀”
老张左掏掏右掏掏,可是连个硬币也没有,红着脸走了。
又过了几日,老张又来了,还是那身装扮。一进门便把一本皱褶的澳洲护照拍到桌上,接着来了一个浓重的澳式问候“G' day mate!”。餐厅里的人自是没人理他,老板也不理他,他以为别人看不起他,便又耍起了大爷脾气。从兜里掏一张绿油油的百元大钞,喊道“I got money,I got money!”。这一喊,餐厅里的顾客纷纷扭头看着他。老张像是种子遇到了水,愈发的兴奋起来。他喊道“give me duck and VB!”。大家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他。这时老板赶紧安抚他坐下,给他上了烧鸭和啤酒。
一茬接一茬,一波又一波,餐厅的客人进进出出。老张也吃完了鸭子,他站起来笑眯眯的和结账的客人聊天。有好心人搭理他几句,他英语不好却偏偏要跟人家讲英语,引得众人发笑起来。华人不理他了,他便揪着白人聊天,搞得人家十分尴尬。老板有些生气,就把他安排到了门口小桌子。老张又觉得别人看起不起他了,恶恶地把护照一拍,找的零钱一铺,翘着二郎腿一坐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一有人进门,他便马上站起来拿着护照大喊“see,this is Australia passport!” 。有的人吓了一跳,有的人冷冷的说了一句“table for one”。
“没人管你是不是澳洲人啦”,师傅笑着对老张说。
老张生气的大喊到“凭什么看不起人!我有澳洲护照!你有吗?屌你老妈!”
师傅有些生气的说到“这里没人在乎啦,你老实坐下吃饭。”
老张:“屌你老妈,臭厨子!”
全餐厅的能听得懂中文的人都齐刷刷望向老张和师傅。这次换了师傅红着脸,瞪大眼睛眼睛看着老张。眼看气氛有些失控,老板赶紧把老张请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摇了摇头并叹了口气说到“疯子”。
墨尔本的疯子我是见过的,大多数神智不清。嘴里囔囔着重复一句话。可老张不一样,他神志是清醒的。甚至在新来的小服务员找错钱时他也能一下子算出对错,这怎么算是疯子呢?我一直觉得老张是不疯的,只是有些古怪,怪的可怜,怪的可恨,怪的可悲,这大概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以及他那股子里的卑微,但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他在卑微什么呢?
弗莱明顿的冬天依旧潮湿寒冷。寒潮的几场大风大雨把树枝上枯叶清理的一个也不剩。到了傍晚,霓虹灯亮了。街道上的餐厅也依旧热闹。我站在餐厅里看着坐在外面嘴里喃喃自语的老张,看着他他孤独的身影和餐厅里的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我不禁怜悯起老张。不知道他是真疯了,还是在装疯。风越刮越大,雨点也渐渐飘了起来。老张,你还会再进来吗?
小宝
2019.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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