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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卿未篇

殇·卿未篇

作者: 半窗疏影_ | 来源:发表于2021-08-01 13:25 被阅读0次
    画画的那个午后,阳光很好

    楔子

    “阿九,你去把软椅放在院子里的那个葡萄藤架子下面。”

    名叫阿九的丫鬟欢快的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将软椅安置在葡萄藤架下面,并将他扶到椅子上躺好。

    “好了,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他朝着阿九微微一笑。

    阿九下去了。他就这么躺在软椅上,冬日的暖阳透过粗壮的葡萄藤在他的脸上投射出斑驳的阴影。他的皮肤很白,白的像玉一样,灰色的阴影打在他白色的皮肤上,让她觉得他快要死了。

    我叫阿九,是个鬼差。

    这次引渡的是一个世家子弟,一个不久于人世的病秧子。

    他姓黄,单字一个康,凭着祖上的福荫,倒也安稳的渡过了二十几载。先父远征西夏,魂未归故里,母亲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黄康得的是肺痨,看情形,已然时日无多了。

    巧合的是,黄府里有个丫鬟也叫阿九,自然便利用这丫头的肉身。

    看着黄康日渐消瘦的脸庞,和那双黯淡的双眸,阿九只有叹气,世事本就无常。

    黄康并无子嗣,到了他这一代,黄府也算是彻底走向了衰败。


    一、李卿未

    黄康就这么躺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直到阿嬷将一张狐裘披在了他的身上。

    “少爷,您这样子,身子骨可熬不住啊。”阿嬷是从小侍奉他的老人了,最心疼他这个病秧子。

    但是,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他实在不想待在那憋闷的屋中。

    黄康笑了笑,“我知道的。没事,阿嬷,先下去忙吧。”

    “李小姐来了。”阿嬷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笑意。

    黄康的眼里突然迸出一丝生气,“卿未到了。”

    “就在偏厅。”

    “快推我过去。”黄康有些迫不及待。

    阿嬷的眼角也露出笑意,“已经差人将卿未姑娘引来了。”

    黄康点了点头,又将身子向软椅里缩了缩。

    阿嬷将一只手炉放在黄康的怀里,“少爷,这么寒的天,以后还是少在外面的好。”

    黄康挥了挥手,阿嬷立刻将嘴闭了起来。

    主仆尊卑,阿嬷虽然是府中老人,这点规矩却还是懂的。

    李卿未来的时候,黄康那惨白的脸庞终于泛起了一丝红光,看上去倒是平添了一丝血气。

    黄康挣扎着想要起来,卿未却将他轻轻按在椅上,摇了摇头。

    “好些了吗?”卿未的语气很轻柔。柔软的像是不合时宜的春风。

    黄康觉得很舒服,即便是寒冬,依然让他觉得心里畅快。

    黄康点了点头,他不想让卿未担心。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

    李卿未本是黄康未过门的妻子,本应该是佳偶天成的人间羡侣,对,本应该是……

    卿未是个文静的女人,她让阿嬷唤人拿来一张小榻,又差人搬来一张小几,将预先准备好的酒菜摆在了上面。

    卿未知道黄康的口味,他最喜欢状元楼蔡大厨的手艺。

    酒是波斯来的葡萄酒,鲜红的液体装在一樽琥珀琉璃盏里,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黄康近年来已很少饮酒。可他却偏偏很喜欢酒。

    卿未将酒樽递给黄康,“只此一杯。”

    黄康笑了笑,卿未就像她的人,她说的话一样温柔。

    黄康很喜欢卿未。

    只可惜,这辈子的缘分怕是已经近了。

    黄康没有告诉卿未,李卿未的父亲已将黄府提亲的彩礼全数退了回来。

    没有哪一个父亲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将死之人,这和守寡没有区别。

    卿未是个传统的女人,于是,所有人都瞒着卿未。

    黄康将酒慢慢咽下,身上顿觉暖了许多,脸上有了血色,看上去英气了不少。

    卿未的睫毛很好看,微微翘着,一双剪水瞳微微泛黄,出神的看着天边。

    黄康不由轻抚着卿未乌黑的青丝,就像抚摸着一只温顺的小猫。

    希望她能找到良人,陪她度过余生。

    余生,究竟是余下,还是剩余?

    二、阿九

    我叫阿九,是个鬼差。

    阳间事,阳间了。与其说我是引渡者,倒不如说是个旁观者。

    我附身在一个同样名为阿九的丫鬟身上,透过她的眼睛,陪伴着黄康无多的时日。

    黄康被抬回去的时候,阿九就在身边。是阿九发现了他的异样。

    阿九看到他又躺下了,手背搭在眼睛上面,露出一截白玉一样的手腕。很白,白到她甚至觉得,她看到了他手腕上细细的裂痕。

    黄康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了。这会功夫,便沾染了风寒,随之而来的是体热与高烧。

    阿嬷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下人,卿未姑娘坐在床边,脸上满是焦急,眼中有些惊慌失措,再不像往日那般风轻云淡。

    阿九很羡慕卿未姑娘,她得到了少爷全部的爱。或者那并不算是爱。只是一种羁绊罢了。

    阿九说不清楚那种感觉。

    可是阿九自己知道,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幻想自己可以成为卿未姑娘,这样就可以得到少爷的喜欢。

    可惜,她只是个丫鬟,一个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下人。

    阿九的心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卑,一种从出生就注定好的身份,她对于黄康从来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她是下人,贱到骨子里的下人。

    阿九透过窗户,看到病榻上的黄康,心中不由暗自叹气:少爷这次病的比往常久了许多时日。

    阿九的眼里除了关切还有悲戚,所有人都知道,黄康怕是很难熬过今年了。

    阿九的心里不知为何,总有种莫名的情绪在翻搅。想起黄康平日里的温柔细语,阿九会在一瞬间心猿意马,看着黄康独自一个人在软椅上从清晨坐到黄昏,独自一个人在窗边对月愁思时,阿九的心里又如同虫蚁啃噬,那种情绪随着一个人的牵引由高到低,却偏偏无法靠近,甚至无法安慰。

    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小丫头。

    黄康对于阿九来说也并非主仆这么简单。黄康是阿九的恩人。

    阿九本来有个妹妹唤作十一,手脚却不太干净,被院中的嬷嬷看见了。

    本来小施惩戒也就过去了,偏偏十一偷的是已故将军留给主母的发簪。虽谈不上名贵,但却亵渎了英魂。

    阿嬷让下人将十一绑了起来,送到清河坊。城中十二坊,清河坊是其中最下贱的地方,身体在那里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阿九不能眼见妹妹送了命。

    她爬到黄康的软榻前,已经泣不成声。

    黄康盯着少女的脸,心中却泛出一丝怜悯。阿九伴在他身边时间最久,他喜欢阿九脸上明媚的笑容,病痛的折磨让他格外珍惜这样的笑容。

    黄康醒来的时候,阿九的眼睛已经哭的红肿,双膝不知跪了多久,头上也磕出了血迹。

    黄康将阿九唤在床边,半起身,左手两根手指伸向阿九下颌,缓缓抬起阿九的头,右手轻抚着阿九光滑如绸缎的发丝,只轻轻说了两个字,“没事。”

    黄康叫来了嬷嬷,嘱咐了几句,嬷嬷点头出了门。

    黄康将榻边小几上的一盒桂花酥赏给了阿九。

    阿九的眼里满是感激。这种恩情,阿九一辈子都不会忘。

    只是,那天之后,阿九便再没见过十一。掌事的嬷嬷告诉阿九,十一随得了饶恕,却也不能再待在府里,已差人打发她回了老家。

    阿九总觉得,嬷嬷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冷,甚至比这寒冬冷风还要凛冽。

    三、佳人未到

    黄康自那日病发后,就再没出过屋。他的身子已经虚弱到受不得一点风寒。

    阿九从窗边向屋内望去,黄康时而品茶,时而作画,时而从窗边呆呆的眺望远方出神。

    李小姐也已经有日子没来府上了。

    午后总算迎来了难得的好天气。虽仍有寒风,阳光却出奇的暖。冬日里的阳光,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暖意与舒适。

    黄康的房门打开了。屋内却没了黄康的人影。

    阿九大惊失色,嬷嬷交代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少爷踏出房门半步。

    阿九没有找太久,就看到了黄康。他就坐在葡萄藤的架子下,一身宝蓝色长衫,外边裹着一件墨色的大氅。

    黄康悠闲的坐在软椅上,左手扶着暖炉,右手展开一卷画轴,出神的看着。

    阿九小心翼翼的上前,看到了黄康盯着的画卷。

    那是一幅少女蹴秋千的画。也是在某个午后,黄康一时兴起,让人在院中搭了一个秋千,年轻的少女都相继乘起秋千,黄康也兴致盎然的画下了这幅画。

    画上是一群少女围着秋千时开心的样子。画中的秋千上,坐着的赫然是李卿未。

    阿九分明记得,那日,李小姐并未来过府上。

    阿九轻轻拉了拉黄康的衣袖。这个动作只在没旁人的时候,阿九才敢这样放肆一下。

    黄康回过头,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好啦,傻丫头,这就回去。对了,不许告诉阿嬷。”

    阿九点点头,搀扶着黄康向屋内走去,黄康修长的身躯竟似无骨,软绵绵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扶着黄康起身的时候,阿九看了一眼那卷画,右侧的底部,写了一行小字,“卿未,卿未,佳人未到”。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像银铃一般悦耳,忽又隐去了声响。

    ——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四、终末

    我叫阿九,是个鬼差。

    黄康的死期应该就在这几日了。说来也奇怪,生死簿上本应注明生死时辰,这次却显得诡异。

    黄康的生死簿上却只有年月,未有时辰。

    他眼中的光越来越淡,即便是生人,也看的出来,他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尽头。

    我算过,这是他的生死劫。

    黄康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白垩的脸上,那双总是充满笑意的眼睛紧紧地闭着。

    他没有多少日子了。

    “阿九……”。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羸弱的声音打破寂静的时间。

    阿九听到了黄康的传唤,高兴的走过来,他终于醒了。

    阿九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旁边还站着嬷嬷。

    “少爷,您总算醒了。”嬷嬷探着身子,眼里满是关切。

    “阿九,去通知夫人,少爷醒了。”嬷嬷转头对阿九说,“然后差人去仁和堂,请薛神医过府一趟。”

    “阿九……”黄康叫住了走向门外的阿九,“你去把府上那件玉如意取来,和我书房的画一并送到李府。”

    阿九看着黄康,神情有些疑惑,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少爷啊。您这一觉睡的太久,怕是忘了,您与卿未姑娘已解除了婚约,卿未姑娘不日便要大婚。”嬷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半是愠怒,半是心疼。

    “我知道,阿嬷。”黄康依旧对阿九嘱咐,“记得一定亲自交到卿未手里,就当是我送给她的大婚之礼。”

    阿九迟疑了。她的心里又泛出一种说不出的情愫,不是嫉妒,不是羡慕,不是心疼,不是生气,却又似全都是。这种矛盾,阿九忽然觉得有些窒息。

    “还不快去。”嬷嬷的语气严厉,“照少爷的意思做。”

    阿九点头出了门,这一走,或许已是诀别。

    桌上还摆着黄康最喜欢的小龙团,只是,他怕是再也喝不到了。

    屋外响起阵阵鞭炮之声,彻耳不觉。黄康想起,今天恰是除夕。

    五、贩子

    阿九再次见到十一的时候,十一的脸上已多了沧桑,挺着肚子,旁边的男人看着倒是老实巴交,但岁数明显比十一大很多。

    十一没有在老家。阿九是在近郊十里铺遇到的十一。成为人妇的十一。

    十一已经没了少女的模样,岁月的摧残,在她的脸上和身上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阿九愣住了,嬷嬷明明告诉她,十一回了老家。

    十一似乎也认出了阿九。她激动的走过来,抱住阿九,脸上的沟壑里多了两行泪水。

    十一告诉阿九,当年黄康虽然赦免了她,嬷嬷却没有放过她。虽然没被卖去窑子,但却将她卖给了一个人贩子。那个人贩子又用五两银子将她卖给了现在这个男人。

    阿九问她,离府中这么近,为什么不回来找自己。

    十一却只是叹口气,淡淡的回应,“跑一次,打一次,渐渐的便也认了。”

    十一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了这个小祸害,就算跑也跑不了了。”

    阿九的心头一时百味杂陈。十一却没有任何表情,“还好,这人虽脾气暴了些,待我总还不错。”

    “那他,还打你么?”阿九全身在颤抖。

    十一摇了摇头,“不跑以后就没有了。五两银子,这男人攒了一年。”

    十一还说了很多,阿九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她没有怨嬷嬷,心里却一直在骂:贩子,贩子,该死的贩子……


    六、忘川

    忘川河畔,奈何桥前。

    我最后一次看到黄康。孟婆就在他的身边。

    饮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忘川之水会了断前尘,随着河流堕入六道的轮回里,循环往复。

    黄康看到我,突然停了下来。

    “我们认识?”

    我摇了摇头。

    “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我不由一楞,我在人间的模样或是男人,或是女人,或是乞丐妓女,或是王孙贵族,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我叫阿九。”

    阿九……

    他楞了一瞬,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谢谢你。阿九。”

    后记:不出意外,这篇应该是故事的终章。其实还有一个结尾,可是那个结尾啊,似乎太过悲凉了,就不给你看了。我删减了很多内容,大体这样。佳人未到,但,总算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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