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又被冷水烫到了。”
自从日食后的第三天起,我发现我的身体出现异常。
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这样的怪事无人诉说,只有把它记下来。因为我预感此事非同寻常,万一不久我死了,我的日记至少能给别人提供一些线索。
我也不明白这样的事为何会降临在我身上,我以为大家都一样,受日全食影响发生了异变。可推窗一看,人人安居乐业,一片和谐。很显然,这样的破事又让我这个倒霉蛋撞上了。
我的状况在不断恶化,慢慢会被冰凉的玻璃烫到,被冰箱灼伤,大冷天热得满头大汗,与之相对的,当我把手放到火上,我感觉到寒冷入骨。
我对冷热的反应变得与常人相反。
我躺在床上,想象自己死在这里,身体腐烂发臭,没有一人为我伤心,我的孤坟生满野草,收不到哪怕一束花。我眼泪不自觉溢出来,流到耳边,烫烫的。我多想好好活着啊,知道日食时我许了什么愿吗?我想要有很多人关注我,关爱我,与我做好朋友。
我这个生来就受尽漠视的透明人,如果能得到一点关爱,死去才不会遗憾吧——
等一下,我忽然想到,那个愿望!这些日子我不过是和往常一样,没怎么出门,也没和别人接触,唯一不同于以往的地方,就是日食当天许了个愿。不仅时间对得上,而且仔细想想我现在经历,似乎也能和它扯上关系。对冷热感知的颠倒,这样的事迟早会得到别人关注。
不过倘若发生的这一切的确和日食许愿有关,我只想说,这个愿望的实现方式也太剑走偏锋了吧?!早知我该许个明确且稳妥的愿望。
姑且就当是那样吧,那别人又怎么会来关爱我呢?怎么说也是天方夜谭。可我莫名地又对其抱有一丝幻想,万一真能实现,有了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被人邀请去看电影,一起聚会,唱着歌儿共度圣诞,虽然也许我会在人群中无所适从,但被别人爱着,被人牵挂,那感觉一定很好吧。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决定出门看看。
走在街上我感觉如此滑稽,路人和我都是在寒风中裹着厚厚的大衣,不同的是,他们为了御寒,我却为了不让自己热到中暑。走着走着,我渐渐意识到不对,我心跳加速浑身颤抖,呼吸逐渐吃力,震惊之情弥漫我身上每一寸地方每一个细胞,我发现:我对冷热感觉的畸变不仅体现在生理层面,更延伸到了心理上!
那些路人冷漠的一瞥,冷漠的话语,在我看来听来是那么温暖可爱充满善意。我走过拥挤的步行街,仿佛一个人见人爱的万人迷受到大家的欢迎和拥戴,二十多年的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如沐春风。我找了一个僻静的公园坐下,花好久才让震颤的身子平息下来,沉寂一阵后,止不住边哭边笑。我很开心,同时我也第一次发觉自己原来可怜到这种程度。
我要靠这样的自我欺骗过完一生吗?如果将来遇到真心待我的人,结果会怎么样呢?我不过是变成一个更无法合群的异类,更毫无疑问地孤独一辈子吧?
我在公园待到很晚才回去,一整个下午我都纠结着要不要就此终结此生。快走到楼下时,发现楼前聚满人,个个抬头望着议论纷纷,前栋四楼左侧的那间房屋,由窗户冒出滚滚黑烟,时不时吐出窜天火焰。
从他们的攀谈得知,失火房子原本的主人,八十多岁的老爷子已经救出来,叫人送医院去了,但里面还有一个人,就是大家都憎恨的“恶少年”。
“他不是住二楼的吗?怎么会在彭老的房间里?”
“我看八成就是他放的火,他作的恶还少?”
人群谈论着他的恶行,什么偷女青年的内衣、偷房东家的钱,好几次被捉个现行,什么骑车把谁家奶奶撞到骨折昏迷,把哪家孩子打到住院等等,仿佛他小小年纪已罄竹难书。人们都赞扬地看着这替天行道的火,盼着它越烧越旺。
我挤开人群,上前问:“打119了吗?还有多久到?我们就看着他被烧死?”
“我们能怎么办?消防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们挑衅地看着我,仿佛在说:“你去啊,去和那个小魔头一起死吧。”
我是个懦弱的人,虽然先前有了寻短见的心,又十分同情那少年,但要我冲进火场,我多少有些畏惧。哪知叫几十双冷漠的眼睛一瞧,心里受到莫大的鼓舞,全身充满干劲,弄来两条湿毛巾提着一瓶灭火器,英勇冲了上去。
室内烟雾太浓,视线模糊,我好不容易在卧房里找到那个少年,他昏倒在地上,手中抱着一本相册。
我为他蒙上湿毛巾,抱起他跌跌撞撞走到客厅,这里火势比进来时已壮大几倍。老爷子平常捡废品,家里堆满杂物,凶猛的火墙已筑在出口挡住去路,我不得不又退回卧室。卧房窗户上了防盗网,才砸几下,我就觉得四肢无力,猛烈咳起来。我认命地坐在床边,浑身被冻得发抖,不住噤战。
我不禁想,太丢脸了,要被人发现冻死在火里,别人会怎么议论我呢?就算没人关心,安安静静死去也就好了,但要我死了还被人当成怪物,这命运真有良心吗?
怀中的少年忽然抽动一下,醒了过来,他看着冷到打哆嗦的我,眼神变得奇怪起来,虚弱地说:“快,快把我背起来。”
我不明所以,只是绝望地照他说的做,让他伏在我背上,细弱的双臂紧紧勒住我脖子,忽地,我意识一阵恍惚,身体仿佛被挤压般难受,跟着豁然开朗一片明亮。我晕乎乎的脑袋过很久才弄明白,我俩已身在安全的楼道里。
“你可要替我保密。”
“这……”
“这是我从太阳那里许愿得来的超能力。”
“你有这能力,那你之前怎么不逃出来?”
“嗐,这瞬移的能力只有让人背着才能使出来,”他擤了擤鼻子,“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我滥用这能力。”
我突然难过起来,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坏胚子呢?于是和他打趣地说:“可,背你的人和你沆瀣一气呢?”
“必须要一个善良的人、好人背着我才有效,这限制是我自己加的,不错吧?”
他那张小花脸得意看着我,我忍不住笑了,鼻腔一阵说不出的疼,但我感到从未有的轻松。
我翻了翻那本他差点为之付出性命的相册,说:“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对你误会很大?”
“这东西对彭爷爷比生命更重要,我觉得值得。其他的随他们吧,反正我有了这个能力,以后不会让自己受冤枉了。”
“那你还需要一个搭档呢。”
“会找到的。”
远方隐隐约约响起消防车声,他说:“我们快点出去吧,不要让那帮人以为我死了而高兴。”
他装作很虚弱的样子,手搭在我的肩背上,臂弯传来温热。
我飞快擦掉眼角的泪,撑着楼梯冰凉的扶手,坚定地走向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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