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之间,铺天盖地的柳絮席卷了北京城。我洗漱完毕,仰头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柳絮发呆。它们好似没有重量,上升、旋转、下降,旋即上升。以远处单调的天空和乏味的大厦作背景,它们倒像是游历人间的精灵。
擦干手上的水,我逐渐清醒了过来。今天应该是奋斗的一天。我在心里暗说。从冰箱上层拿出一个甜甜圈,放在印着芍药花的白瓷碟子上加热。再倒了一杯牛奶,让它在微波炉里转了十圈。我小口吃着甜甜圈,有些担心成块的巧克力渣掉落到碟子以外的区域。巧克力上粉色、橙色、绿色的糖霜,它们美得不真实。
我渐渐吃完让人操碎了心的早餐。慢腾腾地,不如窗外永无止息的车流声一般慌张。车流把那些职场人带向远方,而我停在了这里。看看钟,快九点了。妈妈九点钟上班,也许她在通勤路上会问我找工作的进展,我嗯嗯哦哦就能应付过去。九点钟以后,老东家接我工作的同事兴许会问我要几份文件,一概说不知道好了。再有时间,给一个人居住的爷爷打一个电话,谁让我们如此的相似,都在无尽的时间里找有限的事做?
虽说时间多得像海绵里挤不完的水,我还是强制自己不改变过去的起居习惯。到了上午九点半,就算我把装早餐的碟子里里外外刷三遍,也应付完一切人情世故,把一切收拾妥当。
我在书桌前坐定。如果从这时候开始就看剧刷影似乎有一些糟蹋似水流年。看书吗?撕开那些新书的塑封后就再也提不起兴致。找工作吗?一个晚上冒出来的新工作能有多少?已有的工作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公司名称都可以默诵出来。我磨磨蹭蹭,忽然觉得脑袋还不是特别清醒。想去喝一杯咖啡。
我去厨房想找刚刚洗过的牛奶杯。隔壁的室友小圆已经在那里了。她拿了一块较大的案板,费力切着几根玉米。
“没想到案板还是不够大啊,糟糕。”小圆说。
“切玉米确实有些麻烦。”
“想给自己炖碗汤,吃顿好的。”不用上班的室友,历来只拿冷冻水饺当午餐。我看着四溢开来的玉米粒,非常理解她的困扰。待业在家的我们有无尽的时间,但都希望把琐事越快做完越好。玉米吗?赶紧切完吧,别让我们再去打扫卫生,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没有做。可是到底是什么事,我们谁也说不清楚。
“复习得怎么样了?” 我想和小圆寒暄,不知说什么才好,忽然想起有几次看见她抱着一摞书回来,便这样开启了话题。
“这个月底就要考试了。”
我看了看窗外四月的柳絮:“所以你是在准备考公务员?”
“是呀。”
“哪里的公务员?”
“家乡的。”
“啊,要离开北京了吗?”
“我也不想这样。但父母劝我回家。”
“我记得你不是在北京读的大学。怎么想到来北京发展?”
“有很多机会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继续留在这里?”
“一开始我爸支持我来,我妈反对,说一个女孩子,跑到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干什么。我爸说服了我妈。但后来,过了半年,他们看不见我工作的起色。一次醉酒后,我爸也说,让我回去。”
小圆和另一位高中同学一起来的北京,两个人合住一个房间,生活上常有不便之处。好几个夜里,小圆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客厅里敲字,一直敲到凌晨两点。我洗漱前路过客厅,就能看到。
“在写什么?”我当时问她。
“老板临时微信我,让我写一篇旅游攻略,今晚必须交。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不算打扰。你老板真折磨人,什么旅游攻略要这么急?”
“公司在推一些网红,为了保证她们不掉粉,定期要发一些文章。我先写好,网红看了,再改改。”
“哪儿的旅游攻略?”
“新加坡。我没有去过。只好到处找资料。”
我一时间瞠目结舌,这不是我刚刚出差去过的地方。“那网红去过吗?”
“去了,拍了很多美照。”
“网红不自己写?”
“她们向来不写这个,只要有美照就好了。”
我想象不到网红的世界。我拉开客厅的椅子坐下,对小圆说:“我刚去过,有问题的话你可以问我。”
我想了一想又说:“不过我也不像观光客一样,大小景点都转遍。我只知道机场是什么样子,街道是什么样子,厂房是什么样子。”
“又去出差了吗?”
“是啊,两周一次,一次一周。”
“工作太辛苦了啊。”
“你也是啊。”
“你说网红的工作会不会比我们的好上许多?”
“谁知道呢?”
想毕往事,我又回到了辞职后的四月。现在的我辞去了东奔西跑的工作,我到底还是吃不了那份工作的苦。
小圆的玉米基本上切完了。她清洗了案板,等上面残留的水成股流下。几秒钟后,她等不及,又轻轻地甩了甩。
“这个月底考完试后,要等两个月成绩才出来,我想再去找一份工作,先做着。”
“要是喜欢新找到的工作,会不会留下来?”
小圆不置可否。
“如果下定决心要走,何不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两个月?”
“我在家休息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我从来不缺休息的时间。”
“你忘了你曾经说,要是不为别人而忙,能够自己随心所欲地写写文章该有多好。就是你写新加坡攻略的那天说的。”我翻出旧账。
“我现在倒有点怀念原来加班写稿子的日子。也没别的,就是觉得充实。”
充实是什么呢?像柳絮这样上上下下无着无落地飘荡也算吗?
我们后来又说了很多话。具体聊的琐事我忘了,只记得她说了一句:“现在的我,有些迷茫。”
我也是。
我曾以为我们两个是这套公寓里最用功的两个人,但最用功的两个人成了工作日上午九点后看不到时间尽头的社会闲散青年。
也许充实就是把时间填满,洗完一个碟子又一个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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