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人
当年,我在个子还没开始长高的年纪就下乡了,不久又因为肚子痛,被抬去县城医院任人宰割,他们在我的腹部挖个洞,从肚子里面掏出一个坏掉的东西扔掉,他们说那东西叫盲肠,长在身上是没用而且多余的,就像我出现在这世上也是没路用的一样。
后来医生看我没事,就说我迟来半点钟就死了,多亏在去世前送来,总算没死成。我后来又多活了辣么长时间,都是医生赏给的,谢谢哦!
出院后家人催我回厦,因担心山路颠簸,那割开的口子刚拆线,没准还会裂开,所以必须有个人在路上照顾我——这是我们那伙同队知青同学的想法。他们还真找到了附近大队的一位厦门知青,他正好要回家,他很乐意带我回去。
这人可能大我七八岁,长得跟我一样瘦。初见面,发现这家伙的谈话方式,属于那种每句话都以一句粗话起头,然后顺便插播几句正事,完了又用一句粗话作为结束,总之,粗话才是重点,其它的正事讲不讲都无所谓。他对我那些同学说:“你们的兄弟就是我兄弟,我要是没照顾好他,回来你们揍我。”
我俩出发了,一路上感觉他对我滴水不漏的保护让我很是不安。你想想,突然间被个陌生人每一秒钟发疯一样地服侍着,你还必须接受,不许反对,换成你会咋样?反正这一路上他没半会儿消停,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伤口疼不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空着双手坐着,想站起来走几步,他都要飞奔过来扶住我。
据他自我介绍,他插队前是厦门的角头好汉,就是在某个码头上,整天忙着帮人家报仇雪恨的主。是帮派?“你怕不怕我?”他问,我傻乎乎的摇摇头。
我坐在汽车站的长椅上,等着他排队买票,他每分钟都要回头来看我一次,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甚至在买完车票朝我走来,他都还一边数着手上的零钱,一边不断抬头寻找我的身影,满眼里都是担忧。那一刻我真的想哭,我们昨天还互不相识。
上车时,他会抢先霸住车门,粗暴地把人群推下去,然后张开双臂护着我先上车坐好。他这么做有点过分,他终于和四位被他撞下去的知青扭打成一团,双方一顿凶狠斗殴后,他居然打赢了,他们上了车还怒目而视。我似乎悟出了一点江湖道道:打架要赢,靠的并不是人多、粗壮和武功,就怕不要命的——你都不想活了,鬼都会怕你。
我靠在他的身上睡着了——他的身份是所谓的流氓,他的善良能让你永生难忘……
他把我送到家中交给我母亲,然后我再没见过他,我忘了问他的住址,我竟然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一转眼回来家乡也几十年了,我有时会想起他。有一天我去探望一位患病在家的下属,竟在那屋里见到了久违的他:他竟然是我那位下属的亲哥哥。我和他都惊呆了几秒,然后紧紧拥抱在了一起……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他下岗了好几年了,我让他到公司管行政,他很快便成了大家都赞赏的员工,他用最好的表现来证明我带他入职是对的,很给我面子。他还是一样讲义气,爱打抱不平,但是很斯文的那种。
私底下相处,他的老脾气还在:听到我有受到谁的气,他会暴跳如雷;我遇见什么困难,他总是第一个伸手相助……
他比我早几年退休,我后来也退了,他在前几年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为他惜别神伤:我也已经没办法送他一程。
我只想最后唤他一声:嗨,我的兄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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