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月色半人家

                            ——小诗赏析

        古诗中，有很多写景的，但大都与情相融，“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杜甫因哀情而败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是孟郊登科后心境愉悦的外界景物和几近癫狂的行动写照，当然也有一些仅写景而出类拔萃的小诗，读来像把玩一件古董珍品，真值得玩味赏析呢！

      “更深月色半人家，

      北斗阑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气暖，

      虫声新透绿窗纱。”

        这是唐代诗人刘方平的一首吟咏初春的小诗，它没有加入太多的思想感情，却是一首绝妙的、值得玩味的写景之佳作——

        写景诗，必得给人以画面感，让人联想、揣摩，以此得到心灵的愉悦和享受。而这首小诗字字玑珠，以最短的篇幅，给人呈现大刀阔斧以致细腻入微的景致描绘。

        “更深月色半人家”，开头一句便拓开一笔，引人进入一个清冷寂静的夜半氛围，而最醒目的还是那月光——其实并一字未及“月光”，但农人的房舍，向着月亮的一面被涂上莹莹的银粉，而背光的一面却是黑沉沉一片，如此醒目的黑白分明，不正衬托出天上的月光之明亮吗？想必地面房舍的影子亦该如此吧！庭院一半沉浸在月光下，另一半则笼罩在夜的暗影中，这明暗的对比越发衬出了月夜的静谧，空庭的阒寂。

        诗人的目光自然被明月所吸引，然而目之所及，却是浩瀚的银河，以及那倾斜交错的北斗星和南斗星，预示着已经过了夜半……“北斗阑干南斗斜”，此场景意境更加深远寥廓，却处处为“夜半”张本。

        第三句“今夜偏知春气暖”，为议论句，也可理解为过渡句，抑或为题眼，它反映了诗人超出常人的洞察力和灵敏度，此句和志南和尚的“春江水暖鸭先知”有异曲同工之妙，也为顺利地引出下句张本。

        最妙的应是最后一句，“虫声新透绿窗纱”，它精巧、细腻、意蕴悠长，那啾唧低吟的清脆虫鸣，那么真切地撞击着读者的心房，而映出莹莹绿光的窗纱后面，静坐沉思的不是诗人，也许是另一位“及早知春”的知己吧！

        忽然忆起某个初春的夜晚，冷气已经褪尽，吹面不觉寒气，一声低低的蛙鸣传来，就来自不远的一个地穴……我知道，春天已经来了！

        自古诗人多流离，或为官在千里之外；或贬谪于穷山恶水；抑或漫游于湖光山色……不管当事人心境如何，在当时那个交通、通信都欠发达的时代，“思亲人、念家乡”成为诗人们排遣愁思、发泄情绪的一种主流，情为景生，情景交融，由景催生了那么刻骨铭心的思念，在数不尽的同类题材古诗中，我最欣赏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好的情景交融诗能启发读者的想象，走入诗人创设的意境里，自然和诗人产生共鸣，一起达到“物我两忘”的至高境界。这首诗原题为《夜雨寄内》，意思是此诗是寄给妻子的。因诗人在远在长安之南的巴蜀之地，因此又名《夜雨寄北》。历史记载，李商隐于大中五年（851）七月赴东川节度使柳仲郢梓州幕府，而王氏是在这一年的夏秋之交病故，李商隐过了几个月才得知妻子的死讯。因此从这个角度理解本诗，更有一种别样的凄惨哀婉和荡气回肠的滋味。

        诗意无需多缀，我是被诗中描绘的情景铭刻在心、欲罢不能的——

        一个被暴雨洗礼后的深夜，巴山蜀地的空气尤为清新，有风骤起，刮去了宽大的芭蕉叶上尚存的雨珠，门前的池塘水与池平，几欲溢出，在这呈灰色调、动感错乱的背景下，唯独画面一隅的小屋内有蜡烛一枚散发出微弱的亮色调，诗人对灯独酌……也许时间太漫长了，烛光黯淡下来，所以诗人发出“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美好希翼。寄希望于未来，却回味于当下，时空、情景交替，看似错乱，却给人一种摄人心魄、无与伦比的思念情结。

        与李诗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南宋赵师秀的《约客》，只不过相比之下，它更显得小巧、隽永、明丽。

        开头两句“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一副盛夏雨水横肆、蛙鸣鼓噪的画面展现眼前，画面浓浓水汽扑面、声声蛙鸣入耳，而“家家雨”正是下文“有客不来”的缘由。

      “有客不来过夜半”是转承之笔，它指明了时间，亦为末句定格诗人画面拓开一笔——诗人看似恬淡、平和，其实略显孤寂、稍显焦躁的微妙心境全在“闲敲棋子”这一细微动作上。

        只不过，本诗主人公的心境是宁静的，是不温不火的，只是久约不来的客人让他平静的心海“微起涟漪”而已，怎比得《夜雨寄北》中那绵柔醇厚、剪不断理还乱的千丈愁思？！

                            2019.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