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今年应该快有四十岁了,听母亲讲,至今还没有娶亲,也没谈过对象。
哑巴是我幺爷的儿子,按照我们那里的习俗,我应该喊他爹爹。小时候每次见到他时,都会老远喊一句哑巴爹爹。他会嘿嘿的冲我笑回来。
哑巴6岁那年,得了一场疾,老人们说,就是因为这场疾,让哑巴彻底的成了哑巴。当时家里是有条件为他医治的,几万块钱。但那时的钱真的是很值钱的钱,家里人最后也没有舍得为给哑巴舍了家底治病。提到此时,母亲总是叹气为他掩息:“为了钱而害了孩子一生。到了现在,几万块钱早就不算什么了。”
哑巴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并不傻。农活干的也很好,秋收时在农田里干活,稻子割了很多头也不抬一下。
哑巴既然说不了话,只能“哇哇”的叫,声音从嗓眼里哼出来,一个完整的音节都说不出来,哪怕是“爸爸”、“妈妈”这样的字眼。我还小的时候,经常见到村里人和他一边打着可能自己都不明白的手语一边和哑巴开玩笑,那时候他总会笑呵呵的。我虽然理解不了他想表达的内容,但能清楚的看到眼角的笑意。哑巴是很开心的。
记忆中,哑巴常年穿一件红色的外套,见人总是笑嘻嘻的,让人感到他的亲切与友善。哑巴爹爹有时会从兜里掏出几个糖给我们小孩子,眼角弯着,眼睛眯成一条缝。
但哑巴终究是个哑巴,村里人对身患残疾的人,总会在同情中也带些轻视。一个说不了话的人,耳朵还聋,“能做些什么事?估计连个媳妇都娶不到,一辈子都只能在田里打滚。”
但这些话哑巴都听不到,因为耳聋,可是我想哑巴爹爹会自己也想到这些东西吧。哑巴长到快40岁,人生还都一直局限在我们那个小村庄里,没有出去打过工,只是勤勤恳恳的种田,估计怕是有人欺负他。
后来我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家也搬走了。再考了大学,就有好几年没有见哑巴爹爹了,也从来没有回忆起来过他。
过年回老家拜年。村子里虽然差不多已经荒了,隔着一个大塘南边的住户却一个都没有搬走,大概是因为靠着柏油路。我大爷家还新盖了两层楼房,所以也不显得太凄凉。但是后庄里只剩下几户老人了,其中就有我幺爷家。根据习俗,我们掂了一点东西大早上去了幺爷家拜年。在幺爷家,我看到了几年没有见的哑巴爹爹。
他上装穿着一件崭新的黑色羽绒服,下面的裤子有些脏,上面还粘的有些黑色小泥点。我低头看了看他的鞋,是一双已经很旧了的皮鞋,看起来有一些岁月了,也是沾满了泥巴,估计无论用鞋油怎么擦都不会擦出来原有的光泽了。我抬头对着他,想与他礼貌的打声招呼,但是他的眼睛却不在我们身上,至于眼神看在哪我也说不出来,我感觉哪也不在,就是单纯的涣散迷离。
哑巴爹爹并没有像我记忆中一般笑嘻嘻的了,看上去反而是多了些悲伤和迷惘。他以一种主人的礼貌候在旁边站着,母亲他们和幺爷半开玩笑的说着些客套话。约好了吃饭时间,我们差不多就要走了,这时候我看见哑巴爹爹眼神急切的看着我们,又“哇哇”了起来,这次我读懂了他的意思,他是不想让我们离开太快。
我跟在母亲她们后面,走出了很远。回头看了一下,哑巴爹爹正一个人站着门前看着我们的背影。幺爷已经回屋了,哑巴爹爹的身影看起来很孤独。我忽然感觉,他内心里有很强烈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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