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好痛
晚上下了场雪,不大,我挑了顶白帽子扣在头上。院里静谧无它,直教人听到雪落的声音。那是吧嗒吧嗒的,一颗颗砸在衣服上,像往里头扎一样,就呆呆立在纤维的经纬间。脚底下觉得是结了冰,回身一排脚印,神叨叨得欣喜。
我活成现在这个样子,见到过最大的雪约齐膝厚,上小学的岁数。当时正在寒假里,盛得满满一操场雪,没有叫人捷足先登的痕迹,妙极。我根本不消多说,人人都得晓得那满操场雪对于一个孩子的意义,那是一场寒假的精华,是一顿大餐吃干净配菜后舍不得囫囵下咽的肉,一定是要用眼睛先把它吃个千百遍,最后猛然入口,如盼了许久的女孩于你回信一封。那次身旁应该有几个伙伴的,要是我一人的话,定是要用眼睛先撒野数遍,滚便每片雪,然后才动身冲向前。但那时候由不得,你已见身旁之人粗鲁不知惜物,大步向前,将雪踩坏少许,便只得暗骂这王八蛋也配糟蹋雪,一边赶忙多踩一脚赚一脚,多打个滚赚一片。这多像现在,要是只我一个,那一定反复斟酌,然后细声慢语给自己说些话,可要是人一多那还不得抢,多抢一句是一句,狠嘴生得少了,不把他人逼逼下去誓不罢休。
对着雪傻乐是少年独有的禀赋,那种按捺不住的冲动会在某一场雪里被收走,然后他就是个“大人”了。我想我的那场雪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使劲回想也不知是哪年哪里哪次,但它只收了我一半,我感觉不到曾有什么被强拉硬拽,只是悄悄的,我就在某个时候发现我不敢再去打滚,但也没发现自己成了“大人”。
这样很好,好透了,因为“大人”们很蠢,蠢到发觉不了院子里有只羊,蠢透了。我和那只羊应该算是相熟了,我曾许诺要在院子里偷棵白菜给它,然而每次相见我都觉得有些羞愧,无奈下我总是带个苹果,或是半个地瓜。羊很好,转眼就忘了我说的白菜,吭哧吭哧啃苹果不亦乐乎。我盯着一颗雪落在羊身上,一下子就在我视野里无影无踪,但我不会去找那颗雪,也不去想,这很简单,雪是云抖下来的,羊是云变的,本是同根,相融不见有什么不正常。
但雪除了落在羊身上,剩下的情况还是能发觉它们的身迹。院里的枯草,每穗都弯向同一边,头顶一小指厚的雪,枯黄的颜色竟熠熠生辉。当然院子里的树也都弯了,同是一边,这让人不解了。究竟是一场舍了命的风把一院的草木刮歪了,还是经年累月,风们只向一边,倔强异常。当然,“大人”们蠢,见这一院子拧巴草木要不顺眼,我还是觉得它们好,它们要做颜色不一样的烟火,更重要的是它们身子软,只有身子软的才会被吹弯,也只有身子软的会像个人似的。
我回屋子,见猫在睡觉,是睡小觉。猫猫狗狗都睡小觉,随时卧下,呼呼噜噜,你拍打搓揉,也就起来了,打个哈欠。人要睡大觉,眼睛一闭非要个许久才起身,但人总是睡不上太久,要比猫狗少得多,这么看,人也是蠢的,睡不上多久竟能洋洋得意。如此,雪是聪明的,它们身板小小,一般徐徐下落不焦急,没像雨,狠命摔打。我生在东北,没听说哪场雪是脾气火爆,但在福州,我目睹一场雨,长军远袭,悍不畏死,杀气浓烈得叫我吓坏了。但雨一过天晴,不需多久晒烤,就痕迹全无,北国的雪好,只要下了,没人去糟践,就能映得多夜亮如满月,这实在叫我再开心不能。
我爱秋冬,年纪越大越能体味秋是有气质的,那冬天,我想更多还是因为雪。我总爱夸王林昕,白肌似雪,那是种干净极了的审美。我想对于冬季,对于雪季就应该更是一种简单、干净的喜爱,它不像之于秋季,是一种更多于年岁渐长的“真实”审美,像还干净着的“大人”,冬季是回到一个孩子,向一种生命源头去极目远眺。对,这便是雪了。
2017.01.17 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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