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 62

江墨落地上海的时候，上海这边已经是10月17日的早上9点。

她没什么行李，只有一个旅行包，里面最大的物件是李庭的笔记本。

那是李庭初来法国时买的，2005年的戴尔笔记本，如今已经13年了。

系统语言是法语。

江墨一直觉得这台机器还能开机已经是个奇迹，但它甚至还能流畅运行Windows7系统，还能打开沃华从2008年开始到2018年，全部的运营数据。

就是，已经没有办法再带动任何一款主流的网络游戏，只能应付基础的文件处理需求。

这已经是李庭加内存、换主板，折腾过好几次的结果，“沈君译负责写代码，我负责修电脑。我们兄弟俩，分工倒也很是明确。”

那也是李庭最后一台搭载Windows系统的个人PC，后来他就一直是个坚定不移的苹果用户，“公司里iMac，MacBook，家里iPad，iPhone，一整套，很多事都不需要再额外操心。”

此刻这台笔记本就在江墨身上背着，她伸手摸了摸后背。

才分开十几个小时，怎么就满脑子都是他了呢。

江墨叹了口气，只是这个时候，法国夜里三点，她实在也不太舍得吵醒他。

电话响起来。

江墨赶忙接起来，“老公，你没休息吗？”

“准备睡了。宝宝现在准备去上班了吗？”

“对，浦东国际机场去公司不堵车，一路高速直达就可以。”

江墨边说边走向出租车上客点，稀稀拉拉并没有几位客人，但车倒是在工作人员管理下排得很是整齐。

那头的声音透着疲倦，“好，宝宝，我的笔记本，你可以打开看。密码改成了你的生日，农历那个。但是一定要帮我收好，好吗？”

“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看。老公，你快去睡觉。我们电话不挂，我听着你睡。”

李庭声音有气无力，“手机电还够吗？”

“我有充电宝呀！”她的声音很柔和却又很欢快，“快点，下一秒我要听到你的呼噜。”

那头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我睡觉打呼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快睡了啦。”

“好。老婆，晚安。”

其实李庭睡觉不打呼。

江墨仔细听了半天，李庭那边一直都是平稳的呼吸声。

一个小时后，胜鸿楼下。

江墨从车子里钻出来。

迎面就看见沈君译。

他只穿了一身寻常的T恤加休闲裤。

她一面跟沈君译问好，一面悄悄把微信麦克风关掉，不让自己这边的声音吵醒李庭。

这个动作被沈君译捕捉到，他笑了笑，“幸亏电梯信号还不错。”

其实江墨并不是想要做给沈君译看，但显然，沈君译很满意。

两个人进了同一个电梯，没说话，又一同在16楼出来。

“对了，上周你不在。”沈君译像是想起了什么，“5月招聘的那位专家业绩很好，原定6个月的试用期可以操作提前转正了。他的奖金系数，从9月初开始算。”

“是……哪位？”

不好意思，真的有点想不起来了。

沈君译笑起来，“就是你老公来和我吃饭那天通过面试的那位。”

不得不说，这样说就确实印象深刻。

但听着总是有点怪怪的……

“沈董，那我的假期……”

他敛了笑，压低声音，“就当是做弟弟的，想为兄长略尽一些绵薄之力吧。毕竟几年前……虽然是生意上的事，但从道义上来说，也算是我对不起他。”

江墨眉头微动。

沈君译没再继续说话，他径直走进办公室。

江墨在座位上坐下。

陈雨递过来一杯咖啡，“沈董应该跟你说了让那位算法专家提前转正的事情？”

江墨点点头，“说是业绩很好。”

“对，推送精准了很多，毛估估带来了几十个亿的毛利，老板这两天心情不错。”

江墨掏出巧克力，而后把包放到座位底下，“老板心情不错的话，小敏估计心情也不错？”

陈雨翻了个白眼，“你们姐妹俩一起瞒着我。”

江墨直起身子，“那我也就最近才知道她老公是谁。确切说，是在知道我老公是谁的时候，才知道的。”

江墨扫了陈雨一眼，陈雨掩面咳嗽，“知道了他开拉法，就知道他是谁了？”

江墨把巧克力码到桌子上，“对啊。就是那天知道他能花三千万买车，心态崩了。毕竟我打工三十年都没有三千万……”

“怎么没有，有的好伐。”陈雨白她一眼，又抬眼看了看那边董事长办公室门关着，“年底有奖金的呀，去年试用期扣扣，又有时间系数折算，比较吃亏。但今年不一样的，奖金把你车贷还了还会有剩。”

声音很轻。

也就是十多年亦师亦友的老姐妹，才能这么开诚布公了。

毕竟薪资话题，在哪家公司都是保密红线。

江墨叹了口气，也压低声音，“但是，那台车只不过是他年薪的六分之一……”

尾音透着些低落。

陈雨顺手拿起一块白丽人巧克力。

这种来自比利时的巧克力没有什么过度的包装，“看图挺诱人。”

江墨笑起来，“你看它这个米白色的纸盒，像不像一张桌子？桌子正中间放着巧克力，随后拍了张照片，又把巧克力打包起来。”

陈雨定睛看了看手中的巧克力，恍然大悟，“啊，对，然后在盒子的斜对角各自缚上丝带，系了个蝴蝶结。正中央再印上Belgian，他们的商标，也很直白点明这就是比利时的。”

“这就叫‘简约而不简单’。”

有时候看一看美好的东西比较容易让人快乐。

眼下江墨显然心情舒畅，“他说他看见我的果盘里都是巧克力，就想或许我会喜欢这个。”

“他确实很喜欢你。”陈雨咬了口巧克力，“董老师跟我说，李庭暗恋了你十几年，让我不要跟他计较。所以我才没说的。”

“那你还是瞒我了！”江墨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意图，“别跑，你要请我吃饭！”

陈雨笑着，“好好好，今晚沈氏包间，我借花献佛。”

下午5点，胜鸿大楼1楼的商场里，沈氏上海总店。

这是胜鸿集团旗下最老、也是最顶尖的品牌。

他们的店面都采用统一的中式装修，配上鸡翅木雕花的桌椅。

大堂里通常提供的是中端消费体验，人均在300左右。

这个价格在中式餐厅里算是贵的。

但跟真正的沈氏比，连一次最低消费的零头都够不上。

这就是沈君译接任董事长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他基于旧品牌年轻化、综合高端餐饮下沉化的思路，为沈氏制定了新的品牌策略。

至于所谓“真正的沈氏”，基本上每个包间启用一次，营业额就是5位数起；不过包间的菜品水平也不一样，包间里的菜，鲍参翅肚都是常见原料。

像是开水白菜这样的餐品，也真的是那样繁复的工序才能制成的“开水”和“白菜”。

胜鸿的员工大部分吃过卡座版本，包间却是堪比顶级奢侈品一般的存在。

苏小敏风尘仆仆进来的时候，包间里早已落座的两个女人站起来跟她像模像样行了个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苏小敏倒是很坦然，“两位将军，免礼平身。”

“这个将军倒是没想到的称呼。”陈雨笑起来，抬手给她添茶，“我还想让你尴尬一下。”

苏小敏轻轻笑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毕竟那句“等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个总经理了我就会觉得像了”，真是历历在目。

但眼下也不太能宣之于口，毕竟她的两个姐妹，也是他的下属。

江墨环住苏小敏，没说话。

陈雨翻着菜单，黑色锦缎封面显得奢华又大气，“说起来，沈董要‘邀请’你加入胜鸿。我记得上一次听到他说要邀请谁加入胜鸿，还是说的李庭。”

江墨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抬头看向陈雨，但还是没说话。

苏小敏拿起面前看不懂是什么瓷的青色茶杯，喝了口茶，又把玩了一下，“我应该是跟着并购进来。”

陈雨已经把菜单翻到了后半本，“嗯，沈董原话，李庭做国际业务，你做国内业务，尤其考拉内容线。现在你这里应该没问题，难做的事情是李庭那里。”

沈君译打心眼里觉得李庭不可能愿意向他汇报，“不过现在有墨墨了，到时候墨墨把李庭搞定，一个人搞定全年绩效。”

“所以，我可能也是沈董计划里的一部分。”

江墨的语气平静到听不出异常。

“别多想。最后那句是我说的，毕竟生意上的事嘛。不喜欢就当我没说。”

陈雨顺手按铃呼叫服务员。

江墨若有所思，“他今天早上和我说，算是弟弟对哥哥的一些绵薄之力。”

苏小敏偏偏头，看向身旁的江墨，“其实他对他哥哥，倒一直是很上心的。不用太担心，他应该没在演你。”

包间里响起敲门声，服务员在得到允许后快步走进来，直接询问了现在是否可以上菜。

“诶包间这么高级不用点单的吗？”

服务员仍旧是标准的微笑，“是的女士，这是沈董特意吩咐的最高规格。”

“这个包间还惊动了你们大老板吗？”

苏小敏面上有几分诧异，她控制了自己的音量，“我记得……这个是我定的呀？”

服务员看向她，鞠了个90度的躬，“抱歉夫人，这个问题，可能需要您先生亲自回答您。您需要现在致电您先生吗？”

是一种接近于夹子音的温柔，甚至都有点矫揉造作。

陈雨笑着摇摇头，“他对你也是真的上心。”

苏小敏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不用致电他，直接上菜吧，辛苦你们了。”

声音温柔，吐气如兰，妆容精致。

和传说中知性温柔的沈董夫人形象完全一致。

“是，夫人。”

几位服务员鱼贯而入进来布菜，姐妹三个就静静看着服务员动作。

中餐摆盘是很少用酱的，通常使用一些十字花科的植物，或者是一些彩色的蔬菜。

再或者是，餐品本身就具备丰富的造型。

而眼下这些杯盏碗碟盘盅，也都是十分精致的款式。

苏小敏也算是第一次直面自己老公……不是，自己家里的产业。

此刻她竟然觉得有点惭愧，作为老板娘，她甚至没办法叫出这每一道菜所使用的餐具采用了什么流派的工艺。

但沈君译知道，他也让她帮忙挑选过款式。

只是苏小敏那个时候没有多想，毕竟游戏策划找参考涉猎广泛也很正常。

圆形的桌面很快摆满了各色餐品，琳琅满目，令人食指大动。

服务员向她鞠躬，“耽误三位一分钟时间，餐品已经齐了，如果有其他需要可以按铃呼唤我们。服务员就在门口等候，但三位用餐期间，如无呼唤，我们不会进来打扰。关门后包厢隔音外面听不到，三位可以放心商谈。”

嗯，标准化的台词，她听过。

就结婚纪念日那天，在蜀袖。

苏小敏点点头，“有劳了。”

服务员躬身退出去。

江墨松开她，自顾自喝了口柠檬水，“吓得我是大气不敢出。”

话音未落，苏小敏的手机响起来。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而后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包间里果不其然有一个监控正对着苏小敏的脸，这个监控很隐蔽，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个烟雾报警器。

估计沈君译现在正看着她呢。

身边的两个女人已经率先动筷，她笑起来，接起电话，“怎么了老公？”

“老婆，你不喜欢吗……我看你刚才好像不开心……”

三个人坐得近，开不开免提，倒是一样。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有几分哽咽。

“我没有不开心呀，我只是觉得有点惊讶，明明……我没真让你安排，是我直接跟他们订的包间。”

嗲嗲的软糯的声音。

陈雨和江墨正在认真地品菜。

其实能理解，一对感情特别好的夫妻，互相讲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夹”起来。

沈君译在电话里瓮声瓮气，“你的名字和手机，在整个实体餐饮后台，都等同于我的。所以我会知道……老婆，还喜欢吗？”

苏小敏还是刚才的柔声细语，“服务过关了，作为客人和你的妻子，我都很喜欢。至于餐品，我等一下回家和你说，好吗？”

“那作为沃华总经理，和将来的胜鸿副董，你觉得这样的服务到位吗？只专属于你，我唯一的你，是我最亲爱的妻子，也是我所认可的合作伙伴。”

明明三个字就可以说完的事情，他说了好多个字。

江墨笑着摇头，陈雨打趣，“我倒也是第一次见到他邀功，以往只有我们跟他邀功的份。”

苏小敏笑容灿烂，她仍旧是刚才的柔声细语，“好啦老公，我也爱你。先让我跟我小姐妹说话好吗？待会儿吃完饭，我去你办公室找你，等你下班，好吗？”

“好，老婆，亲亲。”

苏小敏回了个飞吻，随后她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收起来，“不好意思，见笑了。”

“快教教墨墨，让她把李庭也驯服得这么乖。”

苏小敏打开微博，“李庭哪里还需要驯服，他已经很乖了，这两个人求婚的视频现在铺天盖地的。”

江墨一下子就脸红起来，“啊……怎么，我下午还在跟他说，后悔没录下来……”

苏小敏点开视频，“现在倒是不担心，估计外网也铺天盖地了，你看这些视频都被配了英文字幕。”

视频里周围不算太嘈杂；因此虽然取景的位置有些尴尬，甚至两个人的脸刚好被雕像挡住，但他们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他们说的是中文，但底下的字幕，却是英语。

江墨听得面红耳赤，“真是的……当时听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么中二……”

陈雨看着，面上的笑却淡了些许，“这个英文……配得很不客气。好多词都是专八才用得到的非常具有冒犯性的词。”